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心湖流水

  红线毒蛇一般在脖颈之间的平安结上,交织缠绵,王元宝一点也未察觉,只是心湖之上的阴冷骤然而又至,武运流转竟也有了凝滞之感,王元宝只当是自己的气息紊乱,心中想得太多,毕竟戏文本子里一直在说,练武心境最上,若是心境乱了,那必然会走火入魔。
  停步收拳,纵然武运犹如铁骑凿阵攻克了气府丹田之上的关窍,但是却远没有在那处窍穴之内蕴养出武运来,铁骑出关,无人可挡,只是无论铁骑或是武卒,皆需后方补给,王元宝如今冲开的窍穴如同大军出师的粮草补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就是如此,武运流转,可以一泄如注,也可奔腾浩荡,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须得开辟窍穴蕴养武运,王朝开疆拓土,为的不仅仅是好大喜功,更多的还是为了王朝本身的运营,虽然王元宝冲开了气府丹田之上的窍穴,也有武运缓藏,却不足以支撑气府丹田内的武运流转周身,这也是王元宝认为是自己心中所想太多的缘故。
  “我该怎么去跟冯师傅去说陈越的事?”
  王元宝坐在略微阴冷潮湿的青石板上,天际的明月已经到得天中,众星捧月,煞是好看,王元宝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不晓得该怎么去跟冯铁匠冯璟去说,陈越,到底也是冯璟的徒弟,如今却……
  这时,王元宝心湖之上涟漪顿生,只听见狻猊藏器道:“还能如何,照实去讲,嘿嘿,指不定你还可以落得个便宜师父。”
  狻猊藏器颇有些促狭地暼了王元宝一眼,便断开了心湖涟漪,有些事它不能去说得太清楚,这因果报应的事,在市井中,并不明显,只是落在了山巅境界的人物身上,那可就是云泥之别,狻猊藏器如今的境况,它可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剑仙好屠龙,这并不代表着其余的练气士和修士不喜欢屠龙,这因果,它担待不起。
  王元宝道:“照实?这样可以吗?”
  可是无论王元宝如何问,狻猊藏器也不再以心湖涟漪回答,在水井旁专注吐纳水运灵气,不知怎的,狻猊藏器感到了大限将至的危机感,这不同于它曾经见过那些屠龙人的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不安,它如今不敢去触碰因果,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畏惧因果的,只有那些百家圣人,还有圣人之下的君子贤人,山巅上的修士,又有哪个不畏惧因果,看似虚无缥缈,但是因果叠加,总归是会影响长生大道的走向。
  见狻猊藏器不再搭理自己,王元宝也不自讨没趣,起身走进卧房中,月光借着窗户间的缝隙点点滴滴地落了进来,如同深夜里的露水,但却没有露水的寒凉。
  方先生给的那个从三姓祠堂借来的姜黄色葫芦,如今还一直放置在王元宝的床头,不知道这葫芦到底有什么用处,王元宝也不敢轻易去摸索,毕竟谨慎些事没有坏处的。
  就在王元宝准备走向床边时,却发现床头的姜黄葫芦边竟然多出了一枚铜钱,比之寻常的铜钱要大上不少,而且铜钱上一般都镌刻着四个字,剑器司署当工钱发的铜钱上就有四个字“龙泉通宝”,只是这枚不知来历的铜钱之上却只有两个古拙的大字,王元宝不认识,但是借着字形隐隐约约能半猜出有可能是“立夏”二字。
  “这是什么?”
  王元宝颇为疑惑,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将身上的铜钱放在姜黄葫芦旁,而且他的铜钱上镌刻的皆是“龙泉通宝”四个字而这镌刻古拙的两个大字的铜钱却肯定不是自己的。
  拿起铜钱,王元宝正待仔细查看时,一股清流自铜钱之中涌出,顺着经络腧穴涌入,不同于武运的雄浑,这股清流犹如山间清泉与林间清风,不流于驳杂,也不流于清冷,只是一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而就在清流涌入的刹那,气府丹田内的雄浑武运陡然澎湃,与那清流不断相互抵消,只是武运虽然在抵消自铜钱之中涌入的清流,但是却远没有水火消融一般你死我亡,更像是不断捉对厮杀的武卒,虽然招招足以至死,但却仍旧有破绽,双方皆可以寻隙而入,只是掌握这主动权的,却不是武运,而是自铜钱之中不断涌入的清流,若是修士得王元宝这般,定然只会欣喜若狂,不会如同王元宝这般不断抵抗,山水灵气正是修士修行的根本,在窍穴之内洞府就是修士蕴养灵气之地,这山水灵气则是其必须得到的,只是武夫同修士是截然不同的的两条路,武夫不需要山水灵气,只须自己自英魂体魄之中的那一口精粹真气,灵气入体,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灵气入体就一如敌军入得王朝腹地,攻城略地,而武运就是那抵御敌军的武卒,两者生死相搏杀,但是,经络腧穴就只是容器一般,武运可盛,山水灵气亦可盛,只是须得看孰强孰弱而已,而王元宝这般,却是极为尴尬的境地,气府丹田内的武运紫胎凝结不过数天,所开辟的窍穴不过三处,而心窍之内的十一境武运只是为了镇压心湖内的蛰龙阴神所存在,王元宝根本无法指挥调动,而本身蕴养的武运本就微弱,山水灵气不断攻城略地,竟然在武运澎湃之中攻克了一处窍穴,那铜钱之中的山水灵气清流不断涌入那处被攻克的窍穴,潮水一般汹涌,而武运没有丝毫办法,似乎是默认了山水灵气的地位,而就在这时,山水灵气的涌入戛然而止,而武运也骤然退入气府丹田之内。
  王元宝额头之上,已经冷汗潸潸,武运与山水灵气的此消彼长,所消耗的是王元宝的精力与体力,纵然是个极为精壮的武夫,给这么来一次,只怕也早就倒在了尘埃之中,王元宝脸色苍白,强撑着坐在了床上,虽然精神萎靡,但是他还是调动一丝武运在周身经络之内巡弋,这可是不能马虎,走火入魔,非死即残,王元宝不敢大意,但是武运流转一周天,却什么事也未发生,仿佛方才只是梦境,只是那蕴养着山水灵气的窍穴不断提醒着,方才不是梦,武运临近,两方却相安无事,丝毫没有想象之中那般你死我活,两方皆是沉默,默认了对方一般。
  王元宝正待思虑,却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而手中的那没镌刻着古拙字体的铜钱掉落在了青砖铺就的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狻猊藏器早就感受到了屋中的山水灵气的异动,但它却没有去一探究竟,因为那充沛的山水灵气之中竟然有着一股令它极为恐惧的气息,似乎是那真正屠过龙,沾染着龙血的兵刃法宝,但又没有丝毫的血气,深藏在血脉之中的恐惧让狻猊藏器不敢进入屋内一探究竟,但这股令它不安恐惧的气息却戛然而止,却是让狻猊藏器好奇心大起,缓步走进卧房,狻猊藏器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之中的法宝兵刃,但是它却后悔进到卧房之内,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有一枚古拙的铜钱,其上的气息,比之屠龙的兵刃法宝更恐怖,狻猊藏器不住得吞着口水,却不是给馋得,而是给惊惧得口干舌燥,地上的铜钱正是那二十四枚压胜钱中的“立夏”,由圣人亲自熔铸加持的铜钱,专为压制凭靠着山水灵气或是山脉水运的精魅与生灵而存在的,换句话来说,这二十四枚节气压胜钱,就是为了压制真龙血裔而存在的,每一枚皆可以牵引节气,用以压制它们这等真龙血裔,狻猊藏器小心翼翼地向着卧房之外走去,生怕惊动了那安静掉落在地面上的“立夏”钱。
  出得卧房,狻猊藏器方才敢大口喘气,它没有想到,这龙场镇之内竟然可以见到传说中的的压胜钱,不过恐惧消散之后,它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既然自己会被压胜钱压制,那蒹葭又何尝不是?同为真龙血裔,自己这等的血脉近亲尚且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又更何况那个血脉不纯的蒹葭?念及至此,狻猊藏器陡然间活络了起来,原本以为气运水火之争自己必无胜算,但是一枚压胜钱的变数,让这看似无解之局骤然有了活路,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不,应当是天无绝龙之路。
  而王元宝在昏睡之中,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心湖之畔的石碑之上的那个“死”字之上,又多了一字,透过雾气看去,却是个“求”字。
  上下读来,却是“求死”二字。
  一夜无话,月色摇缀。
  阳光自窗户间的缝隙中打落在王元宝脸上,暖融融地,让人不由得慵懒地睁开了眼,王元宝迎着阳光,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却是探察自己周身经络之内的变化,一如以往,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若说根本的不同,那就是那处给山水灵气攻克的窍穴此时与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一般,缓缓吐纳着,不过前者是灵气,而后者是武运。
  长舒了一口气,王元宝总归是放下心来,原本以为是必然走火入魔的结果,如今却是个相安无事的境地,着实出乎了王元宝的意料。
  但这放心只是一刻,王元宝想起了今天须得去做的事,却是根本就没有勇气,冯铁匠冯璟尚且不知道陈越的事情,王元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开口,生死不明最是让人觉得无助,但是又不得不说,毕竟这件事就横亘在那里,无论你说不说,做不做,它一直都在。
  王元宝陡然间竟然想到了死,若是自己死了,却是一了百了,这些让人觉得无以开口的事,也大可以坦然说出。
  心湖之上波澜顿生,那原本已经接近心湖中停留之地的黑气氤氲成了一团雾气,但就在将要落下的一刹那,原本无动于衷的雾气陡然间翻腾,那黑色雾气给那翻腾雾气倒逼出了心湖之上,但是却仍有一丝黑气在雾气之中缠绕。
  王元宝萎靡的精神一振,方才求死的想法却是让他不住后怕。
  “我要好好活下去,我答应过老和尚师父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喝最烈的酒,做最真的人!”
  王元宝自语道,只是心中原本的畏惧在这一刻全然不见。
  就着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王元宝走出小院,日头天中,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倒不如具实相告。
  折柳巷口静悄悄的,王元宝走出巷口时却给吓了一跳。
  一个身着锦衣莲花冠的道士坐在冰冷的青石墩上,虽然雨过天晴,但是没有给太阳晒过,这青石墩上依旧还是潮湿阴冷,这锦衣道士正是李余欢。
  王元宝不由得道:“道长,你还是别坐在这里,要不会着凉的。”
  锦衣道士李余欢道:“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王元宝还以为这个身着锦衣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记着仇,但是坐在潮湿阴冷的青石墩上肯定会生病的,所以王元宝还是道:“那你还是不要坐在这里,真的会生病的。”
  锦衣道士李余欢倒是给王元宝的执着给气笑了:“快走,别想着管我,还是先顾着你你自己吧!”
  王元宝有些奇怪,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赶忙往剑器司署方向跑去,冯铁匠冯璟每日里也就这时候会出铸剑室。
  望着王元宝远去的身影,锦衣道士李余欢苦着脸叹了口气,又出去一枚压胜钱,自己这是来铸剑还是做善财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