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坐骑

  “我累了,想睡会儿。”离泓往里面缩了缩,蜷着身子,弓得像只猫。
  丁若羽忙按着他肩膀晃了晃道:“别急着睡,有事问你。”
  离泓勉勉强强爬起身,靠着柜子无精打采地望着她。
  “回来的时候,我进入了幻境,连时间都错乱了……”她将夜间经历诉说了一遍。
  离泓半眯着的眼睛渐渐瞪圆了,掌心突然冒出一片黑气,直拍在地上,感应着什么。
  “不可能,他五百年前就已经……”他收回手,向丁若羽招了招道,“你过来。”
  白衣少女呆了呆,移到他近前。
  还没坐好,手臂就被拉住,轻轻一带,落在了他怀里。
  丁若羽脸上一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先是整个人被他固定住,随即后项上多出只手掌,而对方的脸也越靠越近。
  “这……是不是有点突然?”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不要动。”离泓面无表情地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到没有一丝丝异样的情感。
  双手不自觉揪住了他的衣襟,下一瞬,两人眉心相抵,一股灼烫的气流穿破包裹她神识的屏障,探测着她夜间遭遇的真相。
  目眩神驰、一片混沌,伴随着气流中阵阵排斥的刺痛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淡去消失,丁若羽也终于缓过劲来。
  对方并没有放开,半个身躯借着她的力支撑着,一动不动,不多时,耳边传来微微的呼吸声。
  丁若羽一愣,伸手摇了摇他,没有动静,突然离泓脑袋一歪靠在了她的肩头,上半身的重量也全压在了她身上。
  “睡得这么快,都没回答我问题!”丁若羽准备粗暴地将他推到地上去,却嗅到他身上那缕淡淡的腥气。
  微甜而带着些铁锈味,是血……
  她忙将他扶靠在柜子旁,他半张的口中缓缓涌出血来,沿着嘴角下巴,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袖上。
  眼看着血越流越多,她匆匆取出帕子擦拭,却很快被浸透了。离泓突然推开她,重重咳了几声,吐出块半根手指长的铁片,像是被折断的一小截刀刃。
  丁若羽用帕子拾起它,递了过去。
  “被摆了一道……”离泓身上迸出黑烟,抹了把脸,从柜子里找出把小刀。
  见他捏着刀推开了门,丁若羽紧随其后。
  “你要做什么?”她跟着,出了楼子、花街,过了小桥,向郊外而去。
  离泓走得很快,将魔气散开,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极为阴森可怖,使得周边路过的行人都不敢抬头看他,纷纷把目光投给了后方一路跑着的少女。
  直到这时,丁若羽才发现,他去的正是之前自己追寻段红烛的方向。
  在一片落叶纷飞的林子外,两人停了下来。泥地上,隐隐有半只未清理干净的蹄印。
  黄叶片片随风飘落,在某处打了个旋儿,折向另一个角度。离泓将丁若羽拉到身后,向那片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区别的空间探手一抓。
  半空中出现了波纹,像水面被搅动,响起燃烧的噼啪声,火星四溅,滋滋往外冒着黑烟。
  一阵焦味传来,半空被撕开一个裂口。裂缝很快扩张变大,呈蛛网状碎开,燃烧着落在地上打出一只只焦黑的火坑。
  结界消失,被隐藏的空间内喷出缕缕紫烟,向他们飞速袭来。
  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升起道火墙,将紫烟和魔气齐齐化解吞噬,暴露出后方林子里倒下的一人一马。
  丁若羽已经绕过离泓独自向前奔去。
  “设防御。”离泓在她身后道,警惕着随时可能继续攻来的魔气。
  风盾升起,将两人罩在后方,丁若羽走到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的段红烛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呼吸正常,仅是如同陷进了醒不来的梦里,旁侧的马匹被魔火灼伤,已经断了气。
  “背着她先走,不要提前叫醒她。”离泓手里转着锋利的小刀,在未烧焦的马腿上划了个血口子,站起身低声道。
  丁若羽扶起段红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转头便走。
  泥地里,钻出一丝丝浅淡紫气,悄无声息缠上了她的足踝。
  没走几步,行动愈发艰难,就好像被什么紧紧扯着。丁若羽低头一瞧,挥出一道金芒,将魔气斩断。身后发出阵阵窸窣怪响,她回头看去,一小片林子已经为魔火摧毁,到处焦黑,像被瞬间抽去了所有生气。
  离泓扶着根黑糊糊的枯树,握刀的手鲜血淋漓,却寻不到他的对手。
  阴风忽起,一团幽雾无规律地四散飘动,在他背上又留下三道长长的爪印。
  伤痕处冒起魔火,离泓回转身,已变成魔爪的手挡在身前,另一手的刀自下而上,将阴雾刮开一个豁口。
  他团起身子从那处口子钻出,黑烟包裹的火焰向四周扩散,烧得雾气飘零起落,发出鬼哭般瘆人的呜咽声。
  丁若羽放下背上架着的红衣女子赶向他,不顾魔火灼人,扯住他的衣袖询问伤势如何。
  “那畜生是始君的坐骑,会吞吐毒气引发幻觉。往后退,别太靠近。”离泓从下衣摆处撕了一长条布,缠绕在掌上,握着小刀晃了晃手腕,浑身突然间爆发的魔气迫得丁若羽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后,他又冲了进去。
  卷着黑紫魔气的火铺散蔓延,炽烈灼烫,烧得空中黑压压的。焦枯的林内,暗雾凝结成朦胧的熊头人身怪物,挥着蒲扇般巨大的双手向下重重按去,伴随而来的冲击力将周围的所有断枝碎石都吹飞到丈余远。
  尘烟中,离泓从那烟雾缭绕的人熊身上穿过,拼着被抓伤的风险在其四周布下一道道法阵。
  他的速度快得几乎分辨不出身形与残影,黑色的魔气与人熊混为一体,又在刹那间剥离开来,割裂瓦解掉人熊的一部分。
  分隔开的阴雾被封入阵法中爆炸消失,人熊一点一点残缺变小,最后只剩下一团灰黑浑浊的圆球悬浮在半人高的地方。
  离泓停住了身形,一动不动,紧盯着那颗球状物,身上的焰火也渐渐变成了奇异的银白色,闪动出圣洁无比的光芒。
  毫无征兆地,圆球向他飞射而来,快到差一点点就来不及反应。他双手叠在一起,阻挡着圆球射向心脏,爪心乌黑的魔甲渐渐不敌攻势破裂开来,掌骨也被撞得凸出来变了形。
  但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圆球嵌在他掌心,停止了疾速的转动。在银白色火焰的炙烤下,变得温顺驯服。
  一炷香的时间后,球体外压缩的灰黑色雾气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粒被炼化的血红珠子。
  小林子内阴冷森寒的氛围也无影无踪,只剩下被烧焦的枝干黄土。丁若羽从压抑的窒息感中解放出来,顺了顺气,望着正费力地把珠子从掌心抠出来的离泓。
  他手上的鳞片消失了,原本就受了伤的手更加血肉模糊,猩红一片让人看着就肉痛。
  圆珠嵌得太深,几乎埋进了肉里。离泓无奈地拔了根锋利的枝桠,从完好的手背捅下去,才使其脱落坠地。
  捡起珠子,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满是血迹的手搭上丁若羽的肩膀,对她道:“结束了。”
  白衣被血染红,丁若羽提起他的手,叹道:“真是场恶战。”
  “还好,小伤。”离泓居然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珠子举起,捏在指尖对着太阳转了转朗声道,“畜生而已,杀便杀了。”
  他像是在对隐藏于同一空间的旁人说话,话音刚落林中便又起了一阵阴风,却再无异动。
  丁若羽不愿在此地久留,转身背起段红烛向来路返回。
  “我来。”离泓上前拉住段红烛一条手臂打算将她扶过来。
  “不用,你有伤。”丁若羽拒绝道。
  “小伤。”对方道。
  “你闭嘴!”丁若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名其妙吼了他一句,又觉得太过分,红着脸低着头快步往前赶路。
  离泓面无表情吊在她身后,闭嘴走着走着,又弯腰扯了截衣摆,将手上的伤重新裹好。
  天色近午,这稀奇古怪的三人行,惹得路人不住指点议论。
  诡异的魔气再次出现,压得所有人退避三舍,也使他们接下来终于顺利抵达了彩华楼。
  段红烛仍昏睡着,蛾眉微敛,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沉沦间寻不到出口。
  “好端端的一个大美人,怎么就醒不来了呢?”不光是丁若羽,刚听到响动赶过来的楼雪也在厢房里焦头烂额地打着转儿。
  “怎么办怎么办……”她转得所有人心里都烦起来。
  离泓第一个走了出去,来到廊下,靠着栏杆望着天发呆。
  丁若羽也跑了出去,犹豫着靠近,小心翼翼拽了拽他衣袖道:“之前是我脾气不好,一时冲动对你乱吼,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在说什么?”离泓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又望向天空道,“熊罴出现了,就说明……始君很可能还活着,只是不知他躲藏在了哪里,这五百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原来一直在想别的事,对她先前所作所为根本未放在心上。
  “那红姐还能不能清醒过来了?”既然如此,她也不用那么瞻前顾后地来求他帮忙。
  “能是能,但我还有伤,明天再说。”离泓算计好了似的,将两只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伸到她眼前,那一瞬间脸上的微笑看起来恶劣至极。
  丁若羽被噎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