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何处是吾乡

  柳眉很快就来到了暮云山脉。
  她落地，走进了一片密林。这里离苍莽山不远，她徒步前行，看着周围的草木，缓缓道：“快十年了，这里草木更深了，天，也更暗了。”
  她轻踩在莎草上，露水沾湿了衣裙，走了片刻，终于停在了一片林地上。
  一红一白两只鸟飞了出来，落在她身侧，化为人形。
  “主人，这里是哪里？”嬴宴山低声问。他感觉到了柳眉的压抑和痛苦。
  小茹立即拉住了嬴宴山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林中游走的残念，与柳眉此刻满溢而出的情绪，谱成一首灵魂的乐章，在小茹心中响起，又通过她的手，传递到嬴宴山脑中。
  柳眉跪地，抚摸地面上茂密的绿草。龙族记忆，让她看到了过去。
  就在这里，她看到尸山中，一柄长枪从后方刺入父亲的脊背，贯穿到胸膛，他手中竹笛，晃晃悠悠，悄然滑落，他的头永远的垂了下去，身子却屹立不倒。
  也在此处，她看到母亲双目猩红，银铃震摇，一道道风刃，将来人斩杀，直至最后一人。她看到母亲抱着父亲的尸身，自爆身亡，血肉横飞。
  她跪伏在地上，竭力忍耐，却仍忍不住泪如雨下。时隔这么久，爹爹，娘亲，我终于回来了。从觉醒龙族传承记忆开始，我就应该来看你们的，可是苏兄之事耽误不得，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不得不小心的计划好每一日。
  “主人！”嬴宴山看着那个纤薄、颤抖的背影，不觉已经也红了眼眶。
  从听到灵魂乐声，小茹的泪就不断的往下滴落，此刻更是哭的难以呼吸。
  黑云压顶，暴雨从天而降。
  她听到母亲在她耳边说：“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一定要活下去。活着，不管是欺骗，还是苟且，都要活着！”
  暴雨声中，柳眉终于不再忍耐，放声大哭起来。暴雨会掩盖她的哭声，也会掩盖她的泪。
  她清晰的记得，母亲带着她和兄长离开了家，只留下父亲一人。吩咐他们藏起来后，母亲自己回去了，可他们终究没有藏住，兄长引开了追兵，她藏在灌木丛里，看着兄长被逼跳下了悬崖。追兵撤走后，她才拼命地往回跑，却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母亲。母亲没有给她哭诉的时间，就将她推向了山下。
  如今她知道了，母亲推走她用的是随机位移的法术，施术之人也不知道落点，母亲那一刻已经下了死志，不准备再找她了。
  与母亲分别之后，她孤身一人在大山中徘徊，野果充饥，露水解渴，躲藏了许久才靠近山脚下的村庄，然后就碰到了李云逸。
  李师父说她灵气逼人，根骨上佳，可愿随他修行。她点头，随他走了。可她心里接受不了任何人。父亲，母亲，兄长的离开，在她心里就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任何东西填进去都充塞不了空洞的一角。她沉默寡言，郁郁少欢，与这个师父也始终疏离着，隔阂着。
  柳眉抹去雨水和泪，站起身，循着记忆拐过一个弯，就来到了记忆中的家，一栋木屋。
  房舍内，已经长满了荒草。曾经用的陶具，还摆放在长满苔藓和木耳的木桌上。
  嬴宴山一边安慰着哭得停不下来的小茹，一边问：“主人，这里就是你家？”
  柳眉抚摸着门梁上垂坠的风铃，眼神凄迷，缓声道：“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嬴宴山歪着头，眨了眨着凤目，嘟囔着：“什么意思？”又道：“主人，要为你父母亲报仇吗？”
  柳眉摇头：“我娘还没有弱到，需要我为她报仇。她的仇，自己当场就报了。”她面色沉沉，又道：“可是，那不是所有仇人。”
  她起身，寻了一个陶碗，走到露台中。那里，还摆着昔年接水的大缸，她舀了一碗水，轻轻放在木桌上。
  嬴宴山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柳眉没有抬头，凝望着那碗水中荡漾的涟漪，道：“住下。”
  “住在这里？”小茹忍住抽噎，抬起头来，看向柳眉道：“眉儿姐姐，这里很好，只是有些悲伤。”
  柳眉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三朵梦兰花出现在柳眉手中，浓黑的花朵，异常的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她取一朵放入那碗水中，变一指为爪，划破皮肤，一串血珠子滴入碗中，将水染红。
  嬴宴山道：“主人，你想净化梦兰花吗？”
  “啊——”小茹看着那朵花，突然抱头痛苦的呻吟起来。
  “小茹，你怎么了？”嬴宴山立即抱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我听到尖叫声！”小茹抱头道：“那朵花，在尖叫！”
  三人朝花朵看去，碗中血色，渐渐褪去，纯黑的花朵上，多了几处鲜红的斑点。柳眉立即施了一个结界术，将梦兰花封闭在结界内，远远的拿开，声音立即小了许多。
  待那朵花平静后，盛放梦兰花的碗换上了一碗鲜血，被摆到了西窗妆台上。
  妆台上一枚铜镜，已经蒙尘，那里，也曾有双影描眉画红妆，柳眉一挥衣袖，拂去了蛛网尘埃。
  她坐在铜镜前，镜中，映出了昔人的朱颜笑靥。
  “眉儿，”镜中人眉眼弯弯，对她柔声喊，“来，娘亲为你梳头。”
  “娘亲。”她笑着伸手，却只触到冰冷的铜镜。
  妆台外，可见露台木架上的紫藤花，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如今已经蛮横的攀满了整个架子，延伸到了更远处。花开满架，芳香暗袭，像紫色的流云。
  小茹住在了最东面的房间，离梦兰花远了些，也就清净了些。
  “主人，我们要住多久？”嬴宴山慵懒的趴在桌子上，用草棒逗着桌上一只黑色的小虫。那小虫翅膀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害怕的发抖，煞是可怜。
  柳眉道：“你和小茹，帮我守好梦兰花。”
  “你要出去！”嬴宴山手一拍桌，兴奋的弹起身，道：“我跟你一起。”那只小虫受此大惊，立即自己翻身、肚腹朝上，一动不动的装死。
  “我去寻些药材。”柳眉道。
  “我可以帮忙！”嬴宴山马上说：“留小茹一个就够了。”怕说服力不够，他又道：“小茹虽然修为不高，可是方圆十里一旦有人靠近，她都能发现灵魂波动，她又能通过灵魂传音，立即联系到我，不会有事的。”
  小茹也点了点头，说：“眉儿姐姐，你们去吧。一旦有人靠近，我就通过灵魂传音，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