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鸟寂山庄

  客房里,柳眉经过一番动用灵力,伤口又渗出了血,只得扯了衣衫包裹伤口。残破的斗篷,被这么一撕扯,已经更加不堪入目。她稍作停歇,便有些晃神。每每受伤无助,她都会回忆起那个人,无水城上每次指点她剑术修为,为她疗伤喂药的人。
  离开无水城,已经三年了。柳眉闭目养神,心思百转。
  初下山时,法力尽失,辟谷之后再未体验过的饥饿感疯狂的扑了上来,右手被废,八十一根冰魄针初入肌体,痛彻心扉,她的右手甚至连充饥的野果都握不住。即便如此,她还要躲避慕容景的追杀,那段日子,她无数次的想起无水城的岁月,想起那个授她法术、护她如珠的师兄,悠悠众口固然可怕,但是她最害怕的,还是失去师兄的谅解。那时候她才明白,失去所有亲人后,自以为封闭了心门的她,还是让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就是苏慕白,既是她的师兄,也是她在无水城唯一的朋友。
  山庄高处,凌戈看到大哥已经回了房,才舒了一口气,又熬过了一次毒发。大哥自出生,似乎就没有好运气。出生第一天,便失去了生母,天生重瞳,被视为不详的妖孽,独自养在深宅后院,不教授外功,更不修灵法。
  母亲成了凌府新的主母,更是对大哥严加看管,那一年,大哥才七岁。他小的时候,偶尔会隔着院墙看到被圈养在里面的大哥,想要看清楚府中下人们提起的重瞳,究竟是什么样子,却往往震惊于大哥瞳孔中,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忧郁和深邃。
  客房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柳眉睁开眼,朝门口看去。凌夜走了进来,将手中托盘放在茶几上。
  “衣服?”柳眉疑惑的看着那个托盘上,是几件衣衫。
  “少年时的旧衣。”凌夜回答。
  “给我穿?”柳眉有些不解的问。
  凌夜扫了柳眉浑身上下一遍,道:“你若觉得这身衣衫无虞,也可不必换。”
  柳眉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窘迫了缩了缩,说:“要换的,要换的。”说罢她起身上前,将那叠衣衫翻看了下,然后低着头,用很细微的声音说:“公子,你可有一丈长的轻纱或者软布?”
  “要这个作甚?”凌夜多问了一句。
  柳眉的头低得更低了,支支吾吾的回答:“我……要用来束胸。”最后一个胸字,她又降低了嗓音,估计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束什么?”凌夜不解道。果然,他似乎没有听清。
  柳眉一咬牙,大声说:“胸。”
  “凶?”凌夜有点懵然:“我凶?”
  柳眉更懵了。“束、束……”柳眉边结巴着,边将斗篷内空荡荡的前胸抱得更紧。
  门外,响起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凌戈跳了进来,说:“大哥,她说的是女子之物。”说罢,伸手在自己胸前摸了一圈,说:“就是这样,把这里都包裹起来。”
  柳眉的脸一霎间变得通红。她还从来没有与男人谈论如此隐私的东西。
  凌夜看柳眉表情,也终于开了窍,自语了一句“原来要裹起来”,就问柳眉:“怎么不直说?”
  柳眉吃惊的看着凌夜,暗道:这如何直说?
  凌夜看向凌戈,投去一个诧异的眼神:你竟知道?
  凌戈一惊,回以一个眼神:大哥,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凌夜一拧眉,凌戈马上神色软和下来,自圆其说:也是也是,那些女人在大哥面前……哦不不,是因为大哥房中没有丫鬟,难怪不知。我房中丫头多,偶有听闻,偶有听闻……
  凌夜对这个解释没有多说,收回了目光。对柳眉道了句:“随我来。”
  穿廊过阶,很快就到了主人卧房,里面纤尘不然。凌夜将柳眉领进来后,身后的房门自动阖上了。柳眉心头一紧,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
  凌夜抬手对柳眉道:“以后这里就交由你打整,这个山庄很久没有女人进入了,你要的东西,自己去那边的柜子里找。”
  顺着凌夜的目光,柳眉看到一侧墙上是满墙的柜子和抽屉。她点了点头,起身走向柜子。
  凌夜突然冒出一句:“东十二南四。”
  柳眉立即会意,迅速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有几匹未裁剪的轻纱,整整齐齐的躺在那里。柳眉微微有些吃惊,这个男人对细节竟如此留意,就算天天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准确报出哪个柜子装了什么东西的人,应该很少吧。柳眉低声问道:“公子,这山庄里似乎没有别人。”
  凌夜坐在背后临窗的榻上,反问:“你想知道原因?”
  柳眉低头细语:“不敢多问。”
  “也许别人问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但是你不同。”凌夜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娓娓道来:“这个山庄素来由我掌管,不仅无人,连飞鸟都罕见,被称为鸟寂山庄,只因为,靠近我的人,都会死。”
  柳眉心尖一颤,一抬头,猛然看到那双重瞳,外围闪耀着一圈莹蓝色妖冶的光芒。那光芒,似乎漆黑夜幕下唯一的亮光,一瞬间占据了她整个视野。她一握拳,掌心被刺穿的伤口迸裂,锐痛再次让她清醒过来。她的双唇颤了颤,终于开口:“这个答案,告诉我,是因为我也快死了吗?”
  凌夜道:“你本就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
  他的瞳孔看着柳眉,眼神却已经飘远。
  无数次,他脑中浮现一个奇异的梦境,本该毫无印象的梦境,因为太过惨烈,印在了一个刚出生的生命脑海中。
  大雨噼噼啪啪的下了一夜,女子凄厉的嘶喊穿透雨幕,继而慢慢转弱,终于声嘶力竭,完全被雨声掩盖。室内灯影摇晃,仆从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泼撒在地,混着雨水横流,染红了整片院子。
  天微微亮了,一声微弱的哭声响起,一个瘦小的男婴终于脱离了母体,平静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身侧,母亲已经奄奄一息,提示着昨夜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