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外来客

  “这……。”何九大半辈子都周旋在各色人中,早已阅人无数,他惊异于少女的慷慨。
  这位看似毫无芥蒂的少女眼神如此明亮,一派天真无邪。何九心下思忖,这姑娘本行为举止怪异,这番又以药相赠,若她非心存大恶那便是大善,在何九心中,越是这般天真无邪的人,作恶起来反而越可怕。
  只一瞬间,何九心里已千回百转,他以南礼谢道,“多谢姑娘赠药,方才闻姑娘言,此药来自异宝阁,在下斗胆问下,令尊可异宝阁颇有渊源?”
  琉璃自幼随商队前往波斯,罗马穿梭于西域各国之间,混迹在各色商人之间,长期的熏陶下她亦会察颜观色,何九话里有话,她朝何九瞪了一眼,那双眼清澈见底在粉扑扑的脸极其可爱,“就不告诉你。”
  说完她抱着小黑就往回跑,“不与你们多言语了,这会爹爹等不着我,该着急了。”她边跑边回头,“哎!你家公子再不好好治恐怕活不过三十。”说话间,她翻身一跃,贴着石榴丛过去了。何九本来伸出的手,收回来,他心知人切不可轻易信人,可那少女最后一句话,实实在在道出了公子的病。
  “咳咳,何九,咳咳……”软轿里少年的声音传了出来。
  何九走到软轿旁,软轿里的咳嗽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未曾消停,“少主可是想问我对那姑娘做何想法?”
  “咳咳,愿闻其详,咳咳……”
  “看那姑娘着装许是来自西域贵族,表面看来功夫不精,但对公子的病似乎了如指掌,这点颇可疑。近年,公子与西域商队颇有往来,可看出了些破绽?”
  “嗯,”少年咳嗽稍稍缓了些,他将腕上那方沾着点点血斑的解下,微微用力,那方蓝巾便化作了黑灰,黑灰落入他脚下的暖炉,“你可听闻吐蕃苏尔,西域狼王之首?”
  “这,这,属下也仅是略有所闻,传说,苏尔久不来中原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没料想,他竟会再次回中原?”
  少年拾起桌上那方蓝巾,在手中把玩,“方才那姑娘,怕是他那中原妻子所生的女儿。也罢,何九,走吧。”
  “可是,”何九本还想继续问下去,只能收住了话,只问,“那这药?”
  绣着银色藤蔓的垂帘再次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掀开,另一只手伸了出来,那手纤长而白,手腕骨很细,少年苍白着脸,唇色依旧殷红,墨玉一般的长发垂在华贵而雪白狐裘上,异样地虚弱。
  “七彩琉璃珠,咳咳,”少年轻咳一声,接过琉璃袋,“走吧。”
  何九心中颇有疑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道,“公子,这药,是否待到荣王府,再找萧公子瞧瞧?”
  少年将药袋放入怀中,脸上微微浮出少有的笑意,“正好,也可同停云兄切磋切磋棋艺。”
  荣王府里丫鬟们进进出出,正在安排宴席,一位美艳的中年妇人正指挥着佣人们将西边小院里的冰袋撤走,“尤其是卧房,千万记着每日需用碳火暖上。”
  另有一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抱着美妇人的腿,嚷嚷,“娘亲,娘亲,梦姐姐欺负我,娘亲。”
  妇人本来忙东忙西地焦头烂耳,听闻这嗲声嗲气的童音,忙放下手中的事,“笑儿,别闹,梦儿姐姐是怎么欺负你了?”
  “梦儿姐姐把我最喜欢的桃木剑抢走了。”
  妇人眯眼笑着安抚,“笑儿乖,桃木剑没了,你可问你爹爹讨把真剑,岂不更好?“
  男孩闻言,破涕为笑,“娘亲,可当真?”
  “江渚夷陵公子少时就到,到时候还烦请停云兄多多照看。”
  萧停云拨琴的左手缓缓从弦上扫过,七根弦同时鸣响,惊地荷叶尖上停息地红蜻蜓霍然间飞起,它绕着池塘飞了很远,“肺疾,最初不过多汗恶风,面色淡白,咳嗽气短,昼缓夜重,然夷陵患疾早已日深,非我人力可回天。”
  玄衣之人只是浅淡地叹息,“十年前,他遭逢大难,就此留下隐疾,无日不以药为续,内子自随我后,时常挂念她这位小兄弟,稍时,故烦请停云兄能多尽心力。”
  萧停云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隐隐有波光闪现,“天道有常,我也仅能多替他续些时日,怎可换天改命。”
  他说这话时,眼眸深处似藏着如沧海般述不尽的故事。
  “爹爹,”小男孩已经窜了过来,他有模有样地在萧停云面前行礼,“萧叔叔有礼。”
  礼毕就冲到中年男子身旁,“爹爹,娘亲今日准许孩儿问爹爹要一方真剑。”他抬眼,大大的眼眸干净的像此刻的天空一样。
  中年男子指尖微动,那把倚在围栏上的长剑骤然跃出,男子未动分寸,那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被他右手握住贴在背后,小男孩扑了个空,却也不哭,笑嘻嘻的冲着男子糯糯地道,“爹爹,可是要教教孩儿纵横剑术?”
  中年男子的脸在粼粼波光下,晕染出一份少有的温情,他深入潭水的眼里霎时波光一片。
  “笑儿看好了!”
  他提剑跃出,脚微沾地已是飘然离亭,单脚利于尖尖未放的荷花上,灰色长衫无风自动,那剑背单手挽于背后,乌墨一般的长发由蓝色纶巾半挽,几缕墨发垂于胸前。
  只听水声潺潺中,灰色衣袂飘飘忽忽,于荷塘间穿行,意态潇洒至极,剑气间却昏昏然,有开天劈地之势。
  “纵于南北,横走东西,剑之所指,不破不立!……”
  萧停云大笑抚掌道,“好!好!此招大气磅礴,毁天灭地。”
  只见灰色衣袂飘于水面,他单脚点落于池面,剑意未尽,往左走右方才收剑,持剑贴于后心,横空翻身,眨眼工夫利于庭中。
  萧停云笑道,“我常闻,古琴养心,自古有以五音治疗百病,今见王爷舞剑,忽生出一股油然感概,五音,五术何尝不也可治百病?”
  “哦?!愿闻其详。”
  “纵横剑意,潇洒恢宏,与我师兄所做笑傲一曲异曲同工。古琴既养心,那剑又有何区别?”
  男子大笑起来,风流倜傥,“停云兄,高见。”
  男子将手中的剑递与小男孩,眼底是莲池的波光,“笑儿,今后,这纵横剑就归你了,纵横剑虽排行兵器谱第三,若能修至悟心,那便无剑胜有剑了。”
  小男孩欣喜的抱过剑,爱不释手,只是弯了弯腰,一双眼睛亮的如暗夜星辰,“笑儿多谢爹爹。”
  有侍从从东苑而来,跪地拜道,“王爷,有客到。夫人叫您过去。”
  “好!”王爷一把抱起小男孩,“走,随爹去看看纵横剑的威力!”
  萧停云嘴角一弯,“方才,王爷可从我琴声里听出了什么?”
  王爷大笑,灰色长衫迎风而动,擎长的身影在夕阳下仿若一个背剑独行的孤独者,他转身,身影在阳光下被拉的更长,“我看到了血与桃花,如何?”
  萧停云立身而起,温润如佳公子,“得王爷为知音,真乃此生无憾。即便……”
  “即便,你想插手,也请停云兄勿动凡心。”王爷擎长的背影迎着夕阳而去。
  他话毕已移出荷亭,出了西苑。
  妇人蹲下来,同孩子一般高,她捏了捏他的脸,“当真,你爹爹此刻正在书房哩。”
  “嗯!”男孩飞快地朝着院落的西北方跑去。
  西苑很大,靠左有莲花池,池水清凌,五月盛夏正好莲花将放,粉色铺在团团荷叶之上,,池中有一亭台,由东面石桥引入,庭中有两人倚着围栏把酒笑谈。
  着玄色之人,年近中年,笑言,“停云兄,今吾卧莲池之中,赏花叶交荫,复琴剑知己相伴,人生得意,不可甚也,尚有何求?”
  着白衣之人,于亭中席地而坐,抚琴声阵阵,“长信王今日真是好雅兴,我听闻,莲花地其时则最美,人得其时则最盛。”
  大殿中,华服少年迎风而立,一把中长的笑吟剑挂在腰间,笑吟剑旁一把流溢着清光的折扇也别在腰间。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长忠王么?”
  他未见人影已认出脚步声。
  “是我。”
  王爷面带笑容,缓步而来,“今儿什么风将笑吟剑主人吹来了?”
  华服少年这才看清来人模样,他五官深遂,眉眼稀松,淡如松菊,墨玉般的的乌发用蓝色纶巾半扎,仿若水墨画中走出般,逼人而来的是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少年忽然对他心生好感。
  “我奉命而来。至于是谁,长忠王应该比我清楚。另外,我此次前来拜访,还有一事要办,烦请王爷将返生香物归原主。”
  “公子如何称呼?”王爷笑意深了一层,眼里深黑如雨日暗夜。
  少年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表面看来好似稚气未脱,“青莱。”
  王爷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眼底黑色更为沉重,“青蓬是你何人?”
  “家姐。我此次来是替家姐取回返生香的。另外,还要替她取回另一样东西。”少年朝左微偏头,眸子里如有银刃流转,“不知王爷能否猜得到?”
  王爷双手交叠,放与身后,,踱步而来,“返生香恐难从命,不过这第二样,我倒愿意拱手相让。”
  “少废话!我就先取你狗命再夺回返生香!”少年略显稚嫩眼中闪出怒意,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些
  他话音一落,腰间的笑吟剑出鞘,直去王爷面门。
  “好剑,好剑!“
  只见那剑长不过三尺,通体莹碧,流溢的清光同他腰间的折扇如出一辙。
  剑过之处,隐隐透着一股冷寒,剑意料峭。
  王爷却不配兵刃从容贴着剑芒躲闪,却也不出手。
  少年见王爷并无心与他缠斗,处处忍让,心下更是不解。他心下想
  既然家姐仅仅是让我取他一臂,那就取他一臂再说。至于返生香,恐怕一时难以得手。
  这样思忖着,青莱德剑越来越快,清光结成一个封闭的网,将王爷困在剑芒中。
  王爷不再躲闪在剑芒中闭上了眼睛。
  “放肆!”
  剑芒就要触及王爷左臂,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排山倒海的剑气从青莱身后汹涌而起,青睐右手一抖,凌空翻了个身,倒提着的剑芒由下至上刺向来人。
  而对面那人整个人好似埋在朦胧的雾气中,人影飘渺,似浮云流水般随意,毫无半分仓促之态,他左手从掌心凝初寸长的短刃,飞将而出。
  双刃相交,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众人皆还没来的及反应,那炳笑吟剑已蹭地一下飞出深深的扎入石柱之中。
  青莱持剑的手上,衣袖已然四分五裂,露出光溜溜的右臂。
  剑气散开,青莱才瞧见方才与他对峙之人,
  只见那人面目清秀斯文如书生,身材瘦削,衣着素净。
  他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三分笑意,神情懒散,似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此刻,他目光越过青莱落在长忠王身上,笑,“奈何,还是多管了些闲事。”
  长忠王也笑,“我原也不指望你会坐视不理。”
  他瞬步移至少年面前,右手微动,那炳扎入石柱上笑吟剑飞入他手中,他提着剑递给青莱,“拿着,若令姐想要我的性命,随时拿去好了。此刻我就立在你面前,以你的功力,要想取我性命,大概也无人能拦得住。”
  青莱自幼同姐姐雪山中跟随师父学习,三年前姐姐下山后回过雪山,交与他清竹扇与笑吟剑,仅嘱咐他要找长忠王取两样东西:蓬莱至宝和长忠王一条手臂。至于个中缘由,姐姐却始终不愿与他道出。
  此刻少年青莱,心下思忖,我若是今日断了他一只手臂,他倒可能无有怨言,若是,他斜眼瞥了眼慵懒靠在石柱上的素衣男子,心想这人武功术法神出鬼没,又似与长忠王交情极好,若是这个人心有不忿,那我岂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等回头同姐姐问出了缘故,再来也不迟。
  于是少年青莱接过剑,“今日承蒙赐教,改日我再来讨还也不迟。”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经过石柱时,瞧见那位素衣男子,势态安闲慵懒,嘴角微微向上,带着三分笑意朝他走了过来,脚步懒散而缓慢,似是毫无力气,但一手挟着一具金丝楠木长琴,却犹如挟着一款轻云。而他腰间别着一把锈而残破的旧剑,刀柄处更是异常破旧,大概是一把经常使用的旧剑。
  他似笑非笑,看向他,青莱一惊,这是什么样的一副眼镜,好似瞧透世事,那眼睛深沉若老井,内藏乾坤。
  “小兄弟,切莫鲁莽,奉劝一句,切记凡事并不如表象一般。”
  “苏望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听闻停云也在你府中,我便不请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