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序曲
已经十年了,从当年饿殍满道,血染皇城到如今车马众众,商客如织只用了十年时间。
融在来自西域商旅骆驼队里少女正逗着手中盘缠的青色小蛇,她云髻上攒着一朵红色的桃花,花儿娇艳欲滴,好似从不枯萎,用红繩分出乌黑刘海,红繩一角系着一只翡翠雕成的鹅卵石般大小的貔貅,斜贴着右边的乌发上,湛碧的貔貅在乌黑的发端,泛着荧莹莹绿光,色泽温润,在阳光照耀下有水润般的流光在蜿蜒,好像有着生命一般。
少女骑在骆驼背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俏丽的脸上带着无比的惊叹,口中一直不停地一惊一乍,“呀!看啊,那是什么?像天上的薄云一样呢!”
“快看,快看!他会喷火呀!”
“爹爹!快看……”
少女不停的指指点点,满脸的欢欣鼓舞,这样繁华这样奇异的世界是从未接触过的,她从沙漠里的塔塔河来,跟着父亲沿着丝绸之路走了足足三个月,一路上经过了大月氏,楼兰,大都是掩在黄沙堆里的城郭,和塔塔一样没有深不见底的护城河,没有青石铺成的宽阔大道
,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发碧眼的人儿,更没有见过这样华丽恢弘大气的皇城,这里大道四横八纵通向皇城中心,来往的商客相互攀谈讨价还价。
进了城门,他们进入了一片槐树林,夹道是不过三尺的小径,道路前是宽袖广襟的中原人,他们大多身旁一侧摆着字画,另一侧平放着书案,或站或坐,或是慵懒的看着书,或是闭目养神。
“雅布,是否走错路了?”为首的被少女称为爹爹的中年人沉声问,他不过三十多许,棕色的皮肤,双眉低压着深凹下的黑棕色的眼眸,眉头总是微微皱起,面部轮廓如刀刻般分明,他一手握着骆驼的缰绳,一手指着前方。
“这是槐市,不曾走错,过了槐市就是东市,绕过皇宫就是西市了,咱们去往西市这里是必经,领主。”
少女雀跃的跳下骆驼跑到那个叫雅布的老人面前,闪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问,“雅布爷爷,槐市是干什么的?这么多中原人,啊!”
少女一蹦一跳跑向槐林道上,从最边上的年轻人案牍上抽出一张画,抖了抖画卷慢慢随着力道展开,那一瞬间,少女愣住了!
她惊异地抬头,双眸如染了清晨的朝露,粼粼而动,纯净的眸子里竟是漫出深浓眷意,她猛地将画卷收如怀中似捧着最珍贵的最纯粹最令人不舍的物什。
“哎哎哎!放手!放手!”那个先前还同其他人一样慵懒的年轻中原人,这一次如同一只豹子,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伸手想夺又不敢夺,俊秀的脸上紧张好似脖子上架了把刀,“姑娘,可小心着,啊,别弄皱了!否则”
少女低垂的双眸再次抬起望着那中原人,那人手一抖,刚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间,滑了回去,“哎!莫哭,莫哭,我……我……只是怕弄皱了画,就……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年轻人似乎进行着级强烈地心里斗争,脸色在说话见一变一变,“也罢,”他似定决心,一甩手,气呼呼地坐回竹榻上,“拿走吧,你只要不哭,这画我送你。”他低着头手指拨动着案牍上的毫毛笔,那笔在砚台上就滚来滚去,口中小声,“嘿!女人果真是麻烦!无论大小就是麻烦!”
“给你!”少女从腕上脱下一串碧蓝的珠子到了那年轻人桌上,居然发着蓝色的莹莹微光,在碧蓝天穹下,仿佛是属于蓝天的,“爹爹说,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你坏人!你胡说!“少女话里带着呼呼的怒气,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这么说过她!
年轻人手指不拨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扔下的手链,似陷入了深远的沉思中,少女的话如滴落在海面的小雨滴,一点波澜也掀不动。
少女被这样忽视,窘迫的脸上泛出一阵红,“喂,问你话呢!”
那年轻人才豁然抬起头,眼神雪亮如刚出鞘的利刃,似慢慢从沉浸的久远回忆里抽出,眼里那抹的凌厉稍纵即逝,眸子又变的极其慵懒,“槐市规矩,交易成功不得翻悔。”他斜撇着唇,将手链收入了怀中,倒头靠在背后槐树上,树端上洁白的槐花便簌簌而落,像极了某个雪夜。
少女头上身上落满了洁白馨香的槐花,“奇怪,”她小声嘟囔着望了望别处的槐树,“怎么就这棵树落花哩?”
年轻人已经闭上眼睛了,他摆了摆左手,眼睛也懒得动下,“快走,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喂,这画你哪来的?”少女心里十分生气,这人态度怎么这么倨傲?!要不是有事要问你,我才懒得跟你废话呢!
嘿——!”年轻人霍然站起来,凑近过来瞪着少女,“我自个儿画的,怎么你还以为我偷的不成?”
女孩窘的脸都红了,他那双眼睛此刻深邃的不像说出这样话的人,“可……可……可这是蓬莱海岛,你怎会知道?你去过吗?”
年轻人显然是一愣,浑然不觉地将手中的毫毛笔震的粉碎,槐树好似一场持续的雪那般静静的簌然飘落,也停满了年轻人一身。
“嗨——!”他慵懒的又坐了回去,“海市蜃楼你见过吗我这是海市蜃楼,不信你仔细看看,有浮在天上的岛么?”
少女方才欣喜的表情骤然间暗淡下来,似极灰心似得,“是啊,在塔塔我也见过的,我怎会忘了呢?……”少女喃喃,忍不住嘴一撇,抱着画卷哭着跑走了。
“哎!……”年轻人伸着手准备拉住,却是猛地一惊颓然的垂下了手。
少女回到了商队,父亲在和年长的中原人攀谈,问现在的行情。他们带了一车从西域带来的玛瑙和金沙。随从的十几个人守着,他们都是父亲亲手挑出的沙漠上最勇猛的骑士。
“应该带着拖塔来的,方才那位老先生说,近日长安不大太平啊!”中年领主叹了口气,“说是,这几年暗里劫匪颇多,外商有不少被洗劫一空,也死了不少人。”他伸手招呼过来少女“琉璃,走吧,”他抬了抬头看着夕阳,深锁着眉头又长叹了口气,“绕过槐市东市到西市,估计也收市了,看来还得耽搁几日了。”
商队缓缓忘城西而去。
暮色四合,长安城里依旧鲜活日白昼,歌楼酒肆熙熙攘攘都是行人,通往皇城的大道上萧萧车马在昏黄的马灯下,如老态龙钟的长者徐徐行驶在广道上。整个城弥漫着五月石榴花香,甜丝丝的腻人的很,东西两市商铺林立,门口高悬着艳红的灯笼,沿着街道蔓延远去。
西市小巷最隐秘的角落,坐落着一只青黑的石狮,狮子的眼睛像湛蓝清空,散着淡淡的微光。石狮背后低低悬着一块老旧的牌匾,上面写着异宝阁,字如斗大,却是歪歪扭扭活又透出曲奇迥异之格调。
匾下是两扇弧形的圆拱门,门口懒散地垂着一卷黑石缀成地珠帘,里边传来阵阵若隐若现的娇笑声,时不时间或着夹杂着淡淡的咳嗽声,和薄凉的男子低吟声。
常人夜晚路过时都只觉后脊梁冷飕飕的,似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都吓得冷汗涔涔,牙齿打架逃也似的离开。
异宝阁白日里死寂的很,冷冷清清立在走人声熙攘西市一角,紧闭着双门,宛如一座坟墓。
“领主此番过来,必有异物,还请示出,在下渴盼的紧。”异宝阁里一男子著一身青色长袍,袖口一条红色的小蛇正绕在他洁白地腕上丝丝地吐着红信子,男子轻轻抬起另只手轻轻碰了碰那蛇,慢声轻道,“别闹,是客人。”
小红蛇收了信子,滴溜溜地转着碧绿的眼珠子,似在思考,然后哧溜一声钻进男子袖子里去了。对面正襟危坐的正是白日里那位领主,见到这样的场面竟然也是无动于衷,他棕色肤色在夜明珠莹莹绿光下,更现出历经沧桑之感,眉头低压着深深凹陷的眼睛,眉间的皱痕愈发深的如刻痕。
“也没什么,只是我前几日在哈密国碰巧找到了这个,想来阁主会喜欢。”领主从袖中掏出一块血色圆玉,玲珑剔透的玉边缘泛着青碧的光,细细看去其实是一块碧色的绿翡翠,却在夜明珠下显出血色来,让人第一眼见了心生恐惧,如块不祥之物。
那位叫雅格的仆从已经吓的脸色煞白,他头一次来到这小店,头一次见到血一样的小红蛇,头一次见到血一样的红玉,心里也已经是恐慌至极,双腿已然发软,如有股来自地狱的冷风势不可挡地在往心里头灌。
“这!”男子湛碧色的眼里猛然绽放出奇异地癫狂,他一把夺过血翡翠,纤净地指尖也泛出淡淡红光,他垂首轻抚着血翡翠,眼中弥漫出说不出的雾气,却是深情地,他沉默着,良久才道,“你说是在——鲁密达找到的?从谁手里?”
“具体从谁手里,我也无从判别,这玉是从一普通妇人处求得,大概是天意,我在鲁密达探查了数月之久,也未能寻到玉的主人“中年男人矍铄的严重满是惋惜,”我已尽力了。“”无妨,我既等了这许久,不在乎多些时日。“男子年轻的面容在烛火下苍白而英俊,只是那双眼睛沧桑无比。
他不再言语,如同抚摸着爱人般轻抚着手中的宝物。
那血翡翠在男子的抚摸下,好似有活了般了生变的命,愈来愈红,到最后烧起来般在男子手里膨胀,指缝间渐渐现出青黑的烧痕,肉焦了的腥味就漫涌了出来,男子仍是不放手,任凭那块翡翠红到殷透,他纤净洁白的手已经泛出灼焦的痕迹,神情却是苍白的,,“就这么恨我么?”
他茫然地一字一句缓缓吐出这话后,霍地抬起了头,眼里的黑色就变得十分奇异——竟然成了浓重的全黑,若一眼盛着墨汁的古井。
此刻雅格已经吓地双腿发软,牙齿上下不停咯吱直响,背后早浸出层层冷汗,他指着男子的手,哆哆嗦嗦“莫,莫,莫先生……”
“雅各,”领主轻声喝了声。
“呵,无妨,怪不得他”,说这话时,那块玉竟似活人那般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猛然间极度衰弱下去,红色愈来愈浅,光亮愈来愈淡,而男子眸中黑色渐渐如冰雪般化开,那双依旧湛碧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平静如万古深潭,“开个价,想必你亦有十成把握,赌我今次我无法拒绝。”
话音刚落下,那已经归于碧色的翡翠再度变红,不似上次灼灼如火,反而像极人心口涌出的鲜血。然而,也只是那一刹便又颓然衰败下去,渐渐地色彩凝成了湛碧色,那颜色仿佛是从这位姓莫的男子双眸里浸染上来一般,只是玉的中心有一滴小拇指大的红斑果真如人心口滴出一般。
“莫离,”中年男人眉头皱的更紧好似堆叠起来的肉瘤,脸上依然平静地如塔塔的雪里湖,可声音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颤抖,“告诉我,——去她那里的方法。”
青衣男子沉默了,连手上的伤痕焦烂可怖也浑然不觉,他血肉模糊的右手如同抚摸着爱人般安抚着这块绿翡翠,垂首低头有些自嘲的问“苏尔,为何,要如此执着?”他似忍不住笑出声来,“呵——看着你就如看一面镜子啊,十二年了,还不愿放弃么?”问最后这句时,又好似在问他自己,他凝视绿玉的神情悲然欲泫,缓缓抬头,眼里涂满了道不出深浅的神色,“到如今,还放不下么?即便有了琉璃,你仍旧放不下么?”
中年人不答,站起身来遥着窗外庭院,葱郁凤凰树下有十几个妙龄女子正在嬉闹,她们肤色各异,发色不同,却无一不是有倾国倾城之貌,婀娜多姿的身影隐隐绰绰掩在绿树红花间,彷如来自天上的仙女,“即使有了这些,你不也没放下么?我之于你,又有何不同?”
“呵——”男子轻笑,极为苦涩,“也罢,我自己做不到,何必如此强求你。”
琉璃被爹爹扔在西市客栈就消失了踪迹,她现在很是无聊,隐守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还能去哪?
“喂,我饿了,下去吃东西。你们不饿吗?”琉璃插着腰气势汹汹,俏丽的脸上因为生气红扑扑的,水灵灵的眼睛溜溜的转。
“……”没人理她。
“哼!”琉璃下了楼,黑暗里两个影子一闪即逝,讨厌的跟屁虫,她在心里暗骂。好不容易来到了东方美丽的皇城,结果她连出去转转的机会都没有,沙漠里长大的孩子永远是带着生气活力的,才不会乖乖地被困在这里呢!
楼下的食客们东一桌西一桌,他们有宽袍长袖的中原人,有蓄着小胡子凹眼睛的胡人,有从阿拉伯来的裹着头巾的皮肤黝黑的商客,有小卷金发皮肤棕黄,眼睛碧绿的古尔邦人,还有白皮肤红头发的异国人。琉璃自幼跟着父亲商队四处周游,自幼便习惯了这些,故而也不觉得稀奇。
她气呼呼的找了个空位坐下,招手,“小二!给我上这里最好的菜!”
“得令。”那小二装扮的人甩着肩上的布巾就走远了,琉璃有一瞬觉得熟悉,可是转头瞧过去时,只见那个身材五短的店小二晃晃悠悠地往总台跑去,忍不住自己也乐了,“哈!居然以为他是白日那个蛮不讲理的坏蛋。”
“你不知道,荣王府现在可是财大势大,传说长信王这几年东征西讨。,如此拼命是因为得了暗疾,说是心病,没得医了,只是前几年荣王府式微,恐就此衰败,长信王才拖着病体常年出关征讨蛮夷。”
“嘿,就是,长信王可真是个好兄长啊,为长忠王打下荣王府基业,不惜自己这条命。”
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放下筷子,“老子可是听说长信王剑术了得啊,怎么就生了心病?哎!”他摇了摇头满面可惜,“老子还想会会他,看看是老子的虎头厉害还是他的剑厉害!”
“我听人说,是三年前,雪山派一女子暗里头袭伤了他的心肺,结果救治不得了,三年前还传闻,皇帝动用了天下至宝来才救了长信王。”邻桌一精瘦精瘦的小个子接过话。
另一桌的也有人抬起头来,“那天下至宝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于是话题一转便成了这天下至宝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哎呀!说起这天下至宝,寻常人家只知道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的,却不知比起天下至宝他们就只是个屁!”另一桌一个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接上话,他一拍桌子,“那可是来自仙道蓬莱的返生香,只要闻一日就得向天借寿一年,那可是个好东西啊,这普天之下也就三株,一株在仙岛蓬莱,一株在荒漠极北处的大海里,一株正是长信王的吊命药,听说当日长信王已经咽气了,居然愣是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了,这返魂香啊着实厉害,要不怎么说是天下至宝呢!”
满座又是一阵唏嘘,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即是羡慕又是好奇,有人忍不住问,“世上果真有这等良药?你果真见过?”
“这个……”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迟疑了一阵,竟是没说下去,
所有人开始感觉受骗了,大伙一齐激动起来,责难起这个挑起他们兴致的人来“说的神乎其神,都没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
“嘿,道听途说的东西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我看是活腻了!”
……”返魂香,并不是什么之宝,不过是邪秽之物而已。”
“什么?!!”所有人齐齐朝门口看去,只见一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在门楣上,面若冠玉,手持吧青竹扇,眉眼间泛出点点戏谑之色,“我说,返魂香不过是邪祟之物,天下至宝,真是笑话!”
“好小子!你敢笑话我!”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怒目而视来人,手上不足两尺的短刀已经悄无声息的握到了手中,
而那白衣男子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脸色酡红,细眉细眼下唇轻轻弯起,垂首婉侧间带着些说不出的妖媚,“怎么,被人揭了短就要爆跳如雷?”
“找死!”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再也忍不住被如此羞辱,一拍桌子整个人就从桌旁跳了出来,横举刀斜斜地切冲过来,这一却也就一瞬的功夫,在场的所有人都呀了一声,因为他们一个闭眼那人已经冲出了十尺开外的,直直劈向白衣男子。
男子垂首只是一笑,脚步虚踏贴着刀锋转了个圈,手中青竹扇霍然收拢迎向刀刃,只听咔擦一声那病不足两尺的到瞬间节节碎裂,在碎片即将要齐齐插入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身上时,男子右手轻碾,青竹扇展开,他顺势一档,那些碎片触及扇面就直至落地。
“咿呀!好身手!”众人齐齐较好,也忘了刚才还是千钧一发,生死相搏的一刻。
白衣男子一甩手,收了清竹扇,戏谑的眼神不减半分,“想送死就直说,本公子再说一遍,返魂香是邪晦之物,如何?”
“不,公子说的有理。”细眼长脸矮个的中年人连连点头,已经双脚瘫软在地了,他自小就是小霸王,也没败于他人只动手,没想到今天一招就差点被人要了命,先前好勇斗狠的想法一下子没了,摸了满头汗水,点头哈腰的退走了。
小二端上菜来,眼睛时不时飘忽不定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