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小竹去了
虽然相处没几天,但他跟紫萝已经亲近得像父女一样。
不是像,这丫头本来就是自己种出来的。
仲杳摇头失笑,确认誓谷这边没什么问题,朝南而回。
路上正好吃点土恢复陶碗中的黄气,上次拓展土地结界,黄气消耗殆尽,到现在也只恢复到一半。
把地面吃出又一个树洞,仲杳心满意足的抹抹嘴,这一顿不仅补充了不少黄气,还吃到了乡土里的“岭土”。
这时候仲杳终于有了余暇看那份冗长的“乡土名单”,看过之后才发现,乡土要求的各种土,除了地域上比根土更广阔一些外,大部分土其实是在根土的基础上做更细节的补充。看似洋洋洒洒好几百种,其实就是不同时间和条件的几十种土。
比如栗土,又分出了“阳栗”和“阴栗”,也即分别处于山阳和山阴位置的田土。还有“岭土”,还分出“晨岭”、“午岭”、“昏岭”、“夜岭”四种。另外他还得重新吃宅土,却分出了十二种宅土,各自对应每个时辰。
不过有些土还是很难吃到,比如“巅土”,得是贯山之巅,山神庙之上的山巅还算不上,必须深入到被魔魇笼罩的贯山高峰。
如果能把封神当做捶基地就好了,一步步深入贯山,驱散魔魇,那时候说不定自己还真能当上山神……不,同山神呢。
仲杳正思绪翩跹,西面大地震动,升起高高尘柱,不知道是什么大动静。
心跳骤然加快,不妙的感觉充塞心胸,仲杳暗道不好,难道是有强大的魇怪逼近?
本想直接用土遁回去,却感应到远处有人急奔而来,等了片刻,就见到仲善存,跑得气喘如牛。
“乡、乡主——!”
见到仲杳,仲善存边跑边喊:“小、小竹……”
仲杳心跳又加快一拍,那家伙下一声喊道:“去了……”
心跳停止,仲杳凝固。
仲善存跑到近前,按着膝盖又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全了:“小竹冲进魔魇里,去追什么了!”
仲杳活了过来,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着仲善存:“下次说话别这么大喘气!”
转头看西面,刚才那动静肯定是小竹弄出来的。
“你回去,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有人问起,就说我和小竹在北面呆着。”
大变突生,仲杳却无比冷静,语气沉厉的说:“上次藤妖的事情,你已经犯过一次错,这一次不要再犯。”
仲善存眼瞳扩散,转瞬镇定下来,轻轻点头:“我记住了,乡主。”
下一刻却急得要哭出来了:“带着我不行吗?我至少能帮点忙。”
仲杳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脚下震动,升腾起一股烟尘,荡出的气劲把仲善存推得倒摔出去。
仲善存从地上坐起,呆呆看着那股烟尘,仲杳的身影就在烟尘中消失不见,宛如鬼神。
数里外的山脚下,黑雾翻滚,仲杳从黄黑交织的尘雾中踏出。
这是山腰低处,再往上几里路,就是山巅处的山神庙。
“上神有何吩咐?”
仲至正在背后升起,拱手行礼。
“你能随我上山么?”
仲杳看着前方,忍受魇气烧灼面目和身体的刺痛,头也不回的问。
仲至正回答得很干脆:“结界之外的土地,小神无力踏足。”
仲杳点头:“你归位吧,全力维持结界。”
不等仲至正回应,他举步跨出结界,深入魔魇。
隐隐听到林木倒折,劲气激荡的动静,偶尔还看到一缕清光在远处闪烁,季小竹正在跟什么魇怪恶斗,那魇怪居然在后退,朝着山上退去,不断靠近山神庙。
仲杳不知道季小竹为什么要深入魔魇,紧追那只魇怪不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小竹身边,跟她并肩而战。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大,仲杳冲到山腰,看到片片倒伏林木,心中越来越焦灼。
这些林木都是被凛冽剑气拦腰斩断,朝着两侧倒下,宛如巨剑犁地而过。
仲杳似乎看到了季小竹怒极挥剑,不留一丝余地的景象。剑剑都动用了先天灵气,威力比之前她斩杀那只蟾蜍魇怪大出数倍,完全超出了炼气一层该有的境界。就算是仲长老曾经全力施为的示范,也明显不及。
这就是他焦急的原因,除了应该是从魇怪身上斩落的黑气枝条四处散落外,他没有看到魇怪还击的痕迹。魇怪显然是将她引诱上山,她却丝毫不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失去了理智?
已出土地结界,没办法土遁,仲杳只能把捆妖萝丝党当做蜘蛛丝,沿着这道剑气巨痕,一截截荡跃上山。
没有紫萝搭手,途中还摔了几次,衣衫破碎,身上被划拉出几条大口子。魇气烧灼着皮肉,沿着伤口向体内渗透,仲杳只是让九土真气转动得更猛烈,抵御魇气,心中没有一丝惧怕。
季小竹可不是他,没有九土真气,还这么疯狂的运转气海,必然已经被魇气侵蚀。再不找到她,拉住她,她就没救了!
仲杳这一路追过来,也就不到两刻时间,但在他的感受里,却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跃上山神庙所在的山崖,仲杳眼前一片漆黑,只勉强看清一裘白影飘在半空。
“小竹——!”
他大喊着,只觉心口崩裂,滋滋流血。
季小竹不是飘在空中,是被一根弥散着黑气的竹枝穿透胸口,悬在空中。
滴滴血水落下,已是黑色。
切换到五行气海,竹剑直接自腰间射出,呼啸着入空,切断竹枝。
刚接住季小竹,罩住山神庙的浓稠黑雾忽然翻滚起来,探出两颗由无数竹枝编织而成的头颅。
两个头颅,每颗都大如房屋,那是一男一女,异口同声发出如幽冥地域传出的恶鬼咆哮:“是你!你终究没能跑掉,正好和她一起,迎接你们的宿命!”
头颅上的依稀面目,还有这话语,震颤着仲杳的魂魄,也将记忆深处某些封印粉碎。
他见过这只魇怪,见过这两张面目,连他们变成魇怪前的样貌,他都记得!
这是季小竹的父母!
怀中少女低低呻吟,仲杳顷刻清醒,压下正在狂涌的破碎记忆,浑身气机贲张。
挥手牵起一条粗壮土龙,飞升半空,轰中两张面目。土龙所含的九土真气在竹结上侵蚀出片片莹黄光斑,让两颗头颅猛烈摇晃,痛呼不已。
仲杳向季小竹输去九土真气,这对她本身毫无作用,却刺激得魇气弥散,让她醒转。
“爹……娘……”
她无力的呢喃:“我不认这……命,我要让你们……安息。”
睁眼看到仲杳,她猛然有了力气:“阿杳!你……你怎么来了,你真是……”
玉白脸颊蒙着层暗灰,七窍都溢出了黑气,她怒声骂道:“你真是不听话啊!这只是我的命,你为什么要来!?”
再看到那只巨大的双头魇怪,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凄然的说:“对了,七年前,也是这般景象,这或许就是我……我们的命。”
仲杳低喝:“什么狗屁的命,我才不认!”
顾不得身后的魇怪,他只想着该怎么驱散季小竹的魇气,侵蚀得这么深,用板砖拍脸恐怕不够。
季小竹笑了,虚弱的道:“我记起来了,那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是你背着我逃……跑到半路,你倒下了,换我背你。”
眼瞳里有了微微光亮,她握住仲杳的手说:“好吧,我们不认命,我们继续……逃。如果真的逃出去了,不要烧掉我,把我埋……埋在竹林里,我会……会……”
话没说完手一松,气息消散,身体却开始抽搐。
这是要魇变了……
仲杳恨不得撕开自己的脑袋,从里面挖出办法,季小竹最后一句话如闷雷般将他轰醒。
他抽了自己一记耳光,神念沉入陶碗,碰触刻在上面的莹绿竹根,正是存在陶碗里的青竹灵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