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她父亲是个有钱人

  当晚,莎梅尔几点进的房间弗利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整理完浴室溢出的水,匆匆洗完澡,随后就等待入睡。
  睡前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为什么要让我做手术,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字字句句如生锈的铁剑直插弗利的后背。肿瘤就在那里,弗利告诉自己。不论是否去面对它,它都真实无误的在颈椎狭窄的空间内生长着。
  他开始幻想那个东西的样子,不仅仅是影像看到浅蓝色块,还是锅底反光的白色显影。
  弗利看见了它丰富的血红色颗粒,黄色丝线缠绕其间,红色颗粒有些大有些小,更多的是均匀的簇拥在一起,像一颗炸过的鱼肉团。
  他在凌晨三点五十分醒来,莎梅尔寂静无声的睡在身边,他伸手抱住妻子。艰难的日子是不是正要开始,莎梅尔遇到了什么问题,约翰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也许艰难的日子早就开始,从他知道自己生病那一刻起,从多年前母亲生病那一刻起。
  医学日新月异,可每个人遇到的困难依然无从解决。人们精神上的苦痛似乎从未停止,科技进步依然没有减少不可解的难题。
  永远不会有停息的时候。
  他紧紧抱着莎梅尔,背后传来阵阵疼痛,它们像警告也像诅咒,弗利时日无多,弗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弗利的末日就在眼前。
  莎梅尔熟睡宛如婴儿,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睡眠,弗利有些羡慕。
  随即他试图回忆起和莎梅尔的第一次拥抱,他抱着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思考。
  只是他觉得莎梅尔需要被拥抱,他也愿意去投入一段稳定的感情,谁都会寄希望于一个美好的人,一段美好的感情让灰暗的生活进入崭新的篇章。
  妻子在那时候出现,在那时候走进他的生命,他们彼此间是否真心相爱,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她,更不敢问自己。
  也许原本他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越来越少的焦虑,越来越独立的生活,不是什么坏事,很多家庭希望这样,他告诉自己。
  莎梅尔从没有带他见过自己的家人,唯有一次她的父亲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找到弗利。
  像事先了解过莎梅尔的行程一样,父亲到访时,莎梅尔刚带着约翰出门,说是晚饭后才回来。
  弗利本想趁一个人的下午好好修剪一下院子里的石榴树,园艺工人每周一次的养护他打算暂时停止,节省一部分开销对他而言是件快乐的事。
  他和自己的女儿长得很像,和莎梅尔有着一样颜色的头发,还有略带灰色的眼睛,身材算不上高大,这让弗利感到自信。
  “你就是弗利·尤金…”
  “弗利·索德尔。”
  “索德尔。”
  莎梅尔的父亲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把它们松开。
  “我也不想问你是怎么把莎梅尔骗到手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骗到手的,这种话怎么可能出自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也许就应该出自这样的人,弗利在心里咒骂。
  “莎梅尔不愿意回纽约,而是留在这里,就是因为你吗?”
  “也许因为她喜欢现在的工作。”
  “你还懂得谦虚。”
  弗利把工具放到院子角落里,邀请这个自称莎梅尔父亲的人进到屋内。父亲站在原地不动,“我想我们不需要聊很久,我只是路过这里。”
  “你从纽约路过加州?”
  弗利试图微笑,但这笑容是个人都看得出不含一丝善意。
  “我只是来告诉你,莎梅尔是我的宝贝,如果你让她受苦我不会放过你。”
  “我现在明白了,恐怕是莎梅尔不想见你吧。”
  “她就是长不大,永远不懂什么对自己是好的,否则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小工程师。”
  “看来你对我还有些了解。”
  弗利猜测莎梅尔也许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这样的父亲任谁也不会喜欢。
  “如果需要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些,这些花草也需要专门的人来养护。”
  父亲从深蓝色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圆形数据器,数据器在他手中展开。“要多少,30万?”
  他开始在上面输入一些东西。
  “把你的数据器拿出来接收一下。”
  “对不起,我没有用数据器接收钱的习惯。”
  “银行账号也可以。你不会穷的不需要存款吧。”
  弗利感到一阵脸红,搞什么鬼,虽然刚刚买了房子,但自己的收入也算不上太低,不至于过不了日子,何况工程师是很有前途的行业,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为什么在这个人眼里他就是个一文不值,需要接受施舍的废物呢?
  “不需要,你听不懂吗,不需要你的钱。”
  “没钱你拿什么让莎梅尔幸福?”
  父亲脸色变得苍白,让人不寒而栗的严肃叫弗利只想赶快打发客人离开。
  “我有稳定的收入,莎梅尔自己的工作也不错,约翰不是一个什么都要买的孩子,我们虽然需要支付贷款,但是就和大部分美国年轻人一样,我们完全可以好好生活。如果你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显示你多有钱或者我不如你,那么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你和莎梅尔一样倔强。”
  弗利本想多说几句,又担心不知道莎梅尔会怎么看今天的事。他转身朝房间走去,没再理睬这个要给他钱的男人。
  透过厨房的窗户,弗利看见一辆迈巴赫停在这位父亲面前,他上了车,没有再多看一眼,关上车门离开了。
  弗利试着询问莎梅尔,到底这个自称父亲的人是怎么回事?莎梅尔却一副不想谈的态度,只是说了句“别理他”。
  两个人脾气还真像。
  连句解释也没有,弗利没有继续追问,打听别人的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莎梅尔既然不想说又何必非要她告诉自己呢,何况她的父亲显然是个有钱人,如果让莎梅尔误以为自己对他的钱感兴趣可真是毫无必要了。
  弗利抱着熟睡的妻子,想起这些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一周前发生。
  而晚饭时候发生的事,他也希望能和当年这位不受欢迎的父亲到访一样,只当是一件生活中随时应该忘记的小事。
  莎梅尔,你除了喜欢画画外还喜欢什么呢?我们之间是否有过彼此吸引的品质,一些爱好,一些共同喜欢的东西,作家,电影,游戏?
  或许是我没有花时间好好陪伴你吗?弗利感到一阵愧疚,伴随着清晨前的睡意,再一次进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