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石田英郎抵达上海
督察队在进城的街道两旁行列队阵营。
持枪的督察队伍在郊外不远处就看到，宋函青轻踩刹车，隐藏在漆黑的道路两旁，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以及此次随行的指挥官究竟是谁。
在城门口，汪延宪从一辆车为7120号车牌的黑色轿车上下来，大灯照亮了整齐进军的日军军队，他就站在大灯前，修长的影子照射在不到一百米处之外，日军军官喝令全体原地踏步！
步伐停在汪延宪的影子之前，多一步就相当于踩在他的天灵盖上。
宋函青专心致志的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日军随行的那辆车牌号为汉城所属的黑色轿车上。
军队一停下，刚才整理队伍的军官快步跑来，为后排真正的主角打开车门。
宋函青的双手紧张的握在方向盘上，以至于出了汗都一点没发觉。
当里面人的一只脚踏出，紧接着整个身体暴露在宋函青的视野，哪怕隔了几百米距离，宋函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次的指挥官，他脸上的那张银色面具，她太熟悉了。
“哈哈哈哈哈石田英郎君，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把您盼来了！”
汪延宪大笑着走过，双手激动的握住石田英郎的双手，可他的激动，换来的却是石田英郎浑身散发的寒冰之气，银色面具更是把汪延宪这次出队欢迎的诚意隔在了千里之外。
宋函青远看着他们二人握手示意，而她却一点都没有接到汉城总部又一下派的通知，树下川一到底要搞什么把戏？竟然把他的义子，在她到达上海不久后又下派到此。
石田英郎是个怪人，汪延宪本以为搞这么隆重的阵仗会讨得他的欢心，何不做足了功课再跑到主人面前摇尾巴？石田英郎和王良生的性格靠近，今天汪延宪的用心良苦如若换做别人会领情，可在他的身上，汪延宪恐怕要失望了。
“路途听闻汪处座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该不会就是这些吧？”
石田英郎慵懒的语气一下让汪延宪不得不严阵以待，以防在什么地方惹得这尊神发怒，那他的下场可就比即将亮相的“大礼”还要惨了。
“给英郎君准备的大礼怎么可能如此草率，英朗君莫急，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小人特意在东方公馆给您准备了一栋风景极佳的独栋公寓为您休养生息，旅途劳累，英朗君还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待小人亲手为您揭开神秘‘大礼’的面纱。”
从远处看到汪延宪点头哈腰的奉承模样，宋函青不用深度想，都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石田英郎一到，她明天也一定要去亲自拜访，这下日本军队一入上海，汪延宪的位置就更坐不稳了。他现在还不赶紧在石田英郎面前努力表现的话，日后恐怕第一个要踹走的就是他。
和石田英郎共事十余年，他什么脾性宋函青最了解，非轻易不出手，一出手抖三抖，树下川一最引以为傲的义子，并不是光凭称号得来的宠爱及看重。
和邹友墨在茶楼的议事她恐怕要失约了，她惆怅的坐在车里，被督察队和日本军队隔绝在城外，进退两难。如果能早一点出发，和王良生同徐苓洁提前会面的话，那后面发生的事情，恐怕也能有效的得到制止了。
在祠堂后的茅草屋里，宋函青走后不久，师敬昆就从睡梦中苏醒，他鼻子闻着味走到门口，看着桌上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他首先疑虑的就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大动静。”
“好像是地震，又好像不是，漂亮姐姐去看了，可到现在都没回来。”
小柿子如实说道，师敬昆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宋函青走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
师敬昆不解的皱眉，“漂亮姐姐？”
小柿子恍然大悟的说道，他激动的跑到师敬昆面前，“就是我们在汉城遇到的那个漂亮姐姐啊！你可不知道，刚才要不是有漂亮姐姐在，你可就出大事了！”
虽然小柿子说话有点添油加醋，可他说的也是事实，这么个大男人晕倒在外面，光他的细胳膊细腿，还有老婆婆，也不知道要废多大得劲才能把他抬回屋里。
师敬昆听到，第一时间并不是为宋函青的出手相救而感动，反而是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跟踪他，不然怎么样走到哪儿都有她的影子。
师敬昆有气无力的坐在老婆婆摆好饭菜的小木桌上，两个胳膊搭在膝盖上，拿起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哪儿能光凭自己眼睛看到的，就决定对一个人的印象，你可别忘了，自己的第一次住院是为了什么。”
小柿子恍然大悟，却又不敢相信，他想起当时在游轮上藏起来的那个男人，坐在师敬昆旁边认真的问道，“什么意思，难道在游轮上害我们的那个男人跟漂亮姐姐有关？”
师敬昆轻哼一声，心想，何止有关，简直是拜她所赐，不过他所有的发现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告诉小柿子，直至老婆婆端着一小盆白米饭坐在师敬昆的旁边，把主食摆在一堆素菜的中间。
师敬昆对这个老婆婆有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他扶着老婆婆的手臂坐在木桌的一边，和他挨在一起。
“知道你们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只不过我这里呀，除了果子，就只有山上的绿树叶子养活我这个老太婆了。”
师敬昆双手接过老婆婆递给他的菜叶汤，笑着说道，“老婆婆，您别这么说，我今天来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您都没介意，还给我们做饭吃，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老婆婆难得连吃饭都这么热闹，她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婆婆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孩子啊，你听婆婆一句，逝去的故人终归已经逝去，漫漫人生路，一定要学会释怀，杂念太多，心事太多，最后会变成束缚自己的枷锁，永远都陷入自我折磨的死循环。”
师敬昆因为悲伤过度而晕倒，老婆婆原来何曾一次在午夜梦回中惊醒，她深知失去挚爱的痛苦，那如同深陷人间烈狱般煎熬，日日夜夜都被无尽的悲伤梦魇所缠绕，以至于过了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才终于将这种无尽的痛苦浅化释怀。
师敬昆还是难以接受，茉莉就这么离他而去了。想到茉莉的墓碑就离他不远处，师敬昆饿了一天的胃瞬间又没了饥饿感。
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缠绕着他的梦魇又岂非茉莉的死因。
小柿子咬着筷子，就在师敬昆和老婆婆都陷入沉默中时，他提出心里藏了一天的疑问，“老婆婆，我们一起来的那个漂亮姐姐曾经是您的学生吗？我听到她称呼您为‘老师’诶，你们认识很久吗？她既然是您的学生，为什么很少回上海呢？还有还有，我今天听到你们在一起聊天，说到什么十年前的日本屠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会被日本人追杀？您是因为逃难，所以才一直待在这里的吗？”
小柿子的好奇心，像是开了闸无法关闭的阀门，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就连师敬昆都听的晕晕乎乎的。不过刚才的关键词他可是抓住了，宋函青居然和这个老婆婆是师生关系，这让他太震惊了，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也同样因为小柿子的好奇，老婆婆的思绪，又一次把她情不自禁的带回十年前的惨痛记忆。
在老婆婆声情并茂的诉说下，仿佛把他们带回到当年那场生不如死的烈狱火海，人间地狱。
机关枪的扫射声仿佛就回荡在他们的耳边，人们仓皇逃生的绝望仿佛就映客在他们的眼前，用无数生命流成的血海，就算三天三夜的雨水都无法洗刷罪人的恶果。
在那场灾难后，有有多少人在瞬息间家破人亡，有多少人在瞬息间永远失去了健全的身体，还有多少人，为了维护心中的信仰和正义，成了敌人杀红了眼的目标。
是十年前，是十年前的那场灾难。
虽然徐苓洁从未和他提起，可他知道为什么，当时匆匆把他送去英国的原因。
哥哥……他知道哥哥也是在那场灾难中遇害，师敬昆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十年前雷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他最后见到的哥哥，居然是一个被黑布包裹的小盒子。
那是师敬昆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后会变得那么渺小，那么渺小……小到一只盒子就足够轻易的装下。
宋函青当时是抗日队伍中的一员，这个消息从老婆婆的口中得知。听到这个消息，师敬昆沉默了很久，当联想到她今日在汪伪特工总部不简单的身份，他恍然发现，自己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他不禁想起在回国后的第二天，在通往行动局的路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