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高希仝君
林溪枫走上前去,微笑着吟诵一诗回应道:
“紫藤抱柏入怀中,
满面含春各有情。
雷电忽折花万朵,
苍柏却笑彩云东。”
吟诗的青年人仿佛知道林溪枫的到来,从荷花池边转过身来,扶了扶金框眼镜,目光中充满了灿烂阳光,文质彬彬地赞道:“好诗!好诗!你说中了我的心事,那人已笑彩云东,我却在这里独自慨叹,是我多情反被无情恼了。这是你自己创作的诗吗?”
“涂鸦之作,见笑了!”
据青年人自我介绍,其名叫高希仝,四川成都人,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机关工作,后来不习惯单位的管理制度辞职,现在经营一家书店,自己当了老板。前一段时间在网上交了一个网友,两人陷入热恋,不料被双方家庭知道,强行将两人拆散,那人也再无音信。为排遣痛苦,他便到终南山一位表哥清修的茅屋中休养身心来了。
林溪枫惊道:“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会强制干涉恋爱婚姻自由?”
“哎,有些东西是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问题,牵涉到社会认同,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我复何言?”
“今天,社会地位、出身、相貌、受教育程度,甚至年龄等都不是问题,为何还会受到这种干涉呢?”
高希仝不答,却道:“昨天见到的漂亮姑娘是你女朋友吧?祝你们能结成美满姻缘。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强行分离你们俩位,你就明白这种痛苦了。”
林溪枫想到现在还没有获得陆竹喧父母的认可,确实不排除被强行分开的可能性,不由得心中一紧。心想这人说得也确有道理,人家不愿意多说,自己也不方便多问了。
正要告辞前行,高希仝却问他去哪里,听说林溪枫去洗澡,高希仝说自己回去路过那儿,刚好一块洗个澡,跟着林溪枫走了过去。
路上,高希仝和林溪枫谈起了诗歌,说他也非常喜欢古诗,尤其喜欢古人的酬答诗作,这种诗作酬答,字里行间体现出的对好友的那种浓郁情感,具有触动灵魂的魔力。
他举例道:
“唐朝诗人韦应物在《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中说:‘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这首诗作者抒发秋夜思念友人之情。他在夜晚想念友人,同时他想,友人此时一定也没有睡觉,在想着自己吧。这是多么深沉的情谊!
再比如,宋朝诗人释文珦写有《忆友》一诗:‘同人久别离,消息不曾知。心似长堤柳,千丝又万丝。’你看,他对朋友有着千丝万缕的思念,多么感人。哎!现代人之间很少有这种真挚的亲人般的情谊啦!”
林溪枫笑道:“古人男女有别,男外女内,人际交往都是男人之间的事,男人们将志同道合的朋友写进诗句中,表达离别的思念之情,显示朋友之间纯真的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古代这样怀念友人的诗作应该是很多的。”
高希仝道:“令我感到可笑的是,《诗经.郑风》中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句,明明是写男人之间的感情,后世的学者却要将它解释为男女之间的爱情。”
林溪枫惊道:“你说这话有何依据?”
“在《郑风》中有诗序,说因为‘乱世学校不修’,导致学生下学,所以才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念。既然是同学,怎么会是男女之间的思念?”
林溪枫默然,良久方说:“《郑风》本就被后世认为是淫诗,因其流传广泛,今人剔除其糟粕,汲取其精华,做男女爱情解释也无不可。”
高希仝叹道:“天真,天真呀!”
林溪枫哑然。
高希仝又道:“你相貌英俊,谈吐不俗,很对我的脾胃。我如果给你写这样的诗,不知你是否乐意接受,和我互相唱和呢?”
林溪枫摇头笑道:“今天没有当时的环境,男人们之间怎么可能再写得出这样的诗作呢?”
高希仝听了,低头不语。
二人来到池边,望着一池热气腾腾的碧水,林溪枫首先将短衫褪去,他胸前的两块胸大肌和六块腹肌凸显着,两只胳膊上的肌肉遒张,健美白皙的肌肉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
高希仝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地瞪视着林溪枫的身体,走上前来,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肌,赞道:“好雄健啊!”
林溪枫不以为意,双手凌虚紧握在身前,摆了一个造型,将胸肌更加凸显出来。
高希仝将手紧紧地按压在那一团如同钢焊铁铸般的肌肉上,手指曲张着捏了又捏,感受着那力度和弹性,用夸张的表情道:“太厉害了!超棒的身体啊!”
林溪枫秀罢身躯,挪开身子,想摆脱高希仝的手指,继续褪去衣裤,孰料高希仝跟进了一步,手指继续抓住他的胸肌不放。
林溪枫又退后了一步,才摆脱了他的五指。
由于附近没有女人在旁,林溪枫褪尽身上衣物,扑腾一声跳进水中,赞道:“中午的泉水温热温热的,洗着真爽啊!”
高希仝也文雅地褪去衣裤,摘去眼镜放在衣物上,摸索着从岸边趟进水池中,一步步靠近林溪枫。
就在他将要走到林溪枫身边时,脚下打了一个滑,仰面摔倒,一头载进水里。
水面刚及脖颈,应该不会淹到人,林溪枫在旁见了高希仝狼狈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
孰料高希仝在水中扑腾起来,连喝了两口水,边挣扎边大喊道:“林溪枫,快救我,我不会游泳!哎哟,我喝到水了,哎哟!”
眼看他的头没有及时从水中抬起来,林溪枫怕出事,忙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给提了上来。
高希仝脱离水面,却趁势抱住了林溪枫,两只胳膊箍住他,水滑水滑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林溪枫的身上,嘴唇也趁势黏在了他的脊背上,不顾上面刚生出的红疙瘩,来回蠕动。
这种异常的动作让林溪枫发觉其状态不对,不像落水者被救时的样子,一把将他推向浅水区,在水中退后了两步,两道剑眉凝起,凛然问道:“高希仝,你怎么了?”
高希仝滑落在浅水中,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淹没在水面上,又猛地从水中站了起来,狼狈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喘过气来,眼睛躲避着林溪枫射来的如电一般的目光,红着脸道:“刚才喝了两口水,大脑一片空白,你要不救我,我真要淹死在这里了,谢谢你啊!”
林溪枫神色缓了缓,“哦”了一声,由高希仝一连串的行为,联想来时路上和他的谈话,心中开始怀疑高希仝的不同寻常,见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和言语,只好草草洗罢澡,转身上岸穿衣。
他见高希仝站在水中神情尴尬,于是似有意似无意地出声警醒道:“昨天听你吟诗,感到不同凡响。也令我思考良多,一个人啊,不论身在那儿,不论多么渴望自由,不论多么特立独行,尊重他人,尊重规则,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立足于世。”
“林溪枫,谢谢你如此交心,你的这番感悟让我受益良多,我会把你当做永远的朋友。”高希仝从林溪枫刚才的举止表情中,已经明白他领悟到了什么,正自难堪,这时听林溪枫似有挑明之意,语气却并不急迫,眼中露出希翼之光。
林溪枫顿了顿,对着高希仝继续道:“我还有一语奉劝高君,追求自由,是一个人的权利,别人无权干预,但一定要尊重规律,更要时刻牢记父母之所望,不做不孝之人。好吧,再见!”
说罢对着高希仝摆摆手,扬长而去,留下高希仝孤独而落寞的身影在一池碧水中发愣。
从那以后,林溪枫在终南山没有再见到高希仝,不知是不是已经出山去了。
林溪枫洗完澡回到房舍,身上的痛痒感更加强烈。他让陈宫嗣和陆竹喧看了,两人看林溪枫胳膊、腿和后背上都起了不少疙瘩,有的已经红肿,显然是林溪枫挠痒的结果。
陆竹喧看了,立刻断定他这是过敏。回想来时情景,陆竹喧给出了答案:“你应该早跟我说,肯定是来时经过漆树的时候,不小心接触漆树或者是漆树毛了,导致你的皮肤过敏。我不知道你皮肤过敏,也忘了提醒了。我手头还真没有准备这种药……,不过没事,山上都是草药,我们出去采一些就行了。”
林溪枫、陆竹喧出去采药,陈宫嗣忙嘱咐林溪枫遇到漆树时离远一些。
两人行至半山腰,在山坡灌木丛和草丛中搜寻适合治疗漆树过敏的草药。
找了一会儿,陆竹喧发现了一片绿色的药草,这药草根茎上长出许多分支,分支上又布满针状小茎,仿佛千手万手。一大片药草密密麻麻地长在一片坡地上,俨然身穿戎装列阵待命的士兵。
陆竹喧知道这种草名叫问荆,对治疗漆树过敏非常灵验。不由大喜过望,和林溪枫两人随手拔了两把,又在山间捡了些松柴备烧火做饭之用,返回居住的房舍。
在房舍前的松树下,陈宫嗣正教一个中年男子太极的基本手势。该男子中等身材,穿一身美国篮球职业联赛某明星品牌的球衣球鞋,身体发福,长相富态。那人见两人回来,停止太极健身动作,笑着招呼道:“回来啦?”
二人忙放下手中之物,上前见礼,才知此人就是陈宫嗣所说的小苏,在上海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工作,全名叫苏惟微。
林溪枫听了此名,低吟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来自《尚书.大禹谟》,据传,尧舜禹禅让均以十六字相传,这十六字寄托着天下苍生安危,是中华文明薪火相传的火种,深含以道而行,不偏不倚的中庸思想。取名于其中,自然意义非凡。
苏惟微笑道:“果然如陈叔所言,你是文武全才呀,正是取名于此。”
他忽然指着三人所居房舍大门的门梁说道:“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又指着房舍旁的潺潺泉水道:“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然后指着陆竹喧道:“不知这位美女是‘齐之姜’呢,还是‘宋之子’呢?”苏惟微顺便卖弄了一下学问,同时也想进一步验证一下两人的古文功力。
陆竹喧心说:“看来终南山果非寻常之地,今天就不断遇到怪人。上午遇到个王尚涛,不断找些网络词汇卖弄,下午又遇到个怪人苏惟微,说什么‘齐之姜’、‘宋之子’。如此卖弄,又有什么了不起?生病了还要找我们医生,医学知识才是最实用的!眼下,无可奈何,只好按照孔老夫子所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