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家都很难
该来的总会来,没想到会那么快。
韩学思点了点头,面色如常。
闻人一百躺在不远处,以刀作枕,看着天上流云,口中叼着草根,听到那名弟子的话之后一个漂亮至极的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韩学思边上,眉头微皱道:“二公子借刀借上瘾了,什么事都要咱们帮着料理。”
韩学思没有多想,也不愿多想,事事细思深究会早生白发的。他没有觉得帮着两位舅哥打打闹闹是自降身份,因为他从来没有思量过身份这回事,世家豪阀和清流士子大多时候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两个字眼在他心里轻如草芥,游历途中他更加亲近乡野,觉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百姓比那些成日天花乱坠之人更加可爱,帮过樵夫砍过柴,帮着渔夫打过鱼,在天南郡的水田里学会了用水牛拉犁耪地,那些时刻都是由衷开心的。
将流光刀握在手中的韩九公子笑着说道:“桥是咱们让修的,高九斤是你打伤的,咱们不出面也不合适。现在这不老峰,老的小的都在闭关,那几位长老巴不得主家出丑,难道真的要让二公子被人按在地上打脸么?”
闻人一百将长刀扛在肩头,眯着眼睛说道:“不知道有没有够斤两的,好让本公子试试刀。”
韩学思平静道:“反正都知道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若是水光溪的人得理不饶人,一会动起手来砍下几条胳膊也无妨。”
一向性子活泼的闻人一百却沉默了起来。
韩学思同样不语,心道连小师弟都没以前开心了。
狗娘养的世道啊!
渡头。
老艄公躺在小船上,笠帽遮住面目,不知是否睡着。
浅水处的旧桥遗物已经清除干净,两边重新筑基已经完成,工匠们正在收拾山外运进来的巨木,已经架起了两道叠梁。
路边看热闹的人比工匠多出十倍不止,起初只是闲聊,不知谁说了一声水光溪的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西看去,一艘楼船自西向东驶来,船头一位中年人浑身杀气毫不掩饰,正是水光溪宗主高崖。有的人立马回不老峰和寨子报信,女人自觉回了家,剩下的人握住刀柄,一同向那艘大船投去敌视的目光。
苗人悍勇,一向如此,普通人也敢向修行者出刀。
西面不远处,一身蓝衣的竹简正坐在河边的竹椅里悠闲垂钓,望着由远及近的大船,脸上带着笑意。
奚嫦领着丫鬟缓缓向西,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楼船快速向东,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在路边山民看来水光溪蛮子是想用大船撞毁刚架起来不久的两道叠梁,当真是无礼至极。不老峰和水光溪的新仇旧恨他们清楚的很,才不去管谁对谁错,只知道河上多一座桥是惠及山民的好事,十分赞许新姑爷的勇气魄力,明里暗里不知叫好了多少次,觉得他比不老峰那几位当家的硬气多了。若是水光溪的人打定主意不死不休,他们不介意用手中的弯刀和他们碰伤一碰。
腰间挎着长刀的竹简脸上笑意更浓,抬头看向站在楼船船首的中年人,握杆的右手抖了抖,一股强劲真元通过鱼竿递入水中,然后在船头炸开,激起的水柱足有数丈高。
高崖挥了挥衣袖,没有让一粒水珠落在船头,阴沉着脸说道:“不老峰仗着有外人撑腰,居然这般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原本看热闹、现在同仇敌忾的不老峰山民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船头那道如同蛟龙出水一般的水柱是岸边钓鱼公子的手笔,个个由衷叫好,他们想得不多,只要能让水光溪的人吃瘪,是谁出手有什么关系?
已经出云上境的高崖作为一派宗主,自然考虑的更多。苗地四家宗门貌合神离,尤其水光溪和不老峰关系极差,恩怨落纸能有三尺厚。水光溪时刻注视着不老峰的风吹草动,一位名声不显的山外公子入赘不老峰的消息传出后,同样老谋深算的高崖便派人出山打听那人的身份来历,收到的消息和奚嫦拜神回来途中听说的一模一样,以为那位惯穿白衣的不老峰新姑爷是北地巨富家里的公子,没有放在心上。独子高九斤被打伤,听说墨家父子闭关的消息后,高崖坐不住了,他和墨迪斗了半辈子,自认为了解他,若是没有强大依仗如何敢放任那位山外来的女婿折腾,所以他来了。
他来向不老峰要个说法,顺便探探虚实。
不老峰能向山外借势,水光溪就不会吗?
楼船停了下来,一名弟子走上甲板,站在高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宗主,九长老问是否继续向前。”
高崖的目光落在河边的那位年轻人身上,面无表情道:“靠岸。”
竹简继续钓鱼,对于那道目光不加理会。
老艄公拿开笠帽,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目光落在楼船上,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工匠们早已停止手中活计,饶有兴致的看热闹,岸边将路堵住的不老峰山民则是发出一阵阵欢呼,在他们看来水光溪的人结结实实的吃了一个大瘪。
大船缓缓靠岸,船舱里的人全都挤到甲板上,一个个面色不善,两名弟子摆好跳板,高崖第一个走上岸,等到船上下来的人全都站在身后才向前走去,不过走了一段便停了下来,先是看了竹简一眼,然后望向全都握住刀柄的山民,冷声说道:“姓墨的都死光了吗?”
不老峰山民纷纷喝骂起来。
“高宗主口下留情,也好给子孙多攒阴德。”走到人群前面的奚嫦带着笑意说道。
高崖没想到站出来的是月亮门嫁过来的奚嫦,眯着眼睛说道:“让你一个女人出面,当家的男人全是缩头乌龟,传出去也不怕别人耻笑。”
奚嫦并未动怒,平静说道:“多说无益,高宗主兴师动众来我不老峰,不知有何指教?”
高崖冷着脸说道:“少给老子装蒜,不老峰违反苗地祖训让外人进来,自有巫神降罪,本宗主不去理会,五年前咱们说好了的,只有不老峰弟子赢了比试才能造桥,如今不守规矩私自造桥,我儿九斤过来理论被打成重伤,难道不老峰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奚嫦说道:“是谁打伤少宗主的,我让他出来给陪个不是,这件事就过去了,高宗主这般劳师动众,实属多余。”
高崖说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峰主夫人,莫不是仗着不老峰和月亮门,压根不把我水光溪放在眼里?”
奚嫦干脆道:“正是。”
她虽然是不老峰的峰主夫人,却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家,一心想着娘家,此番出面就是想让水光溪和不老峰动起手来,不死不休的那种最好,好让月亮门坐收渔翁之利。
各有各的想法,大家都很难。
高崖握住弯刀刀柄,沉声道:“道理讲不通,那就别怪弯刀无眼。”
就在这时,不老峰山民让出一条道来,墨星图领着人走到人群前面,韩学思和闻人一百赫然在列,还有很多弟子和山民正向这边赶过来。
墨星图看着准备拔刀的高崖,说道:“高宗主这是打算在我不老峰大开杀戒吗?”
高崖将握刀的手放下,说道:“总算来了个当家的,二公子,只要毁了桥,再把伤我儿九斤的凶手交出来,本宗主立马带人离去。”
不等墨星图答话,韩学思上前一步,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身材高大的高崖说道:“桥是本公子让人造的,已经付了银子,怎好就此停下?那什么高几斤的是本公子命人打伤的,你这当老子的是来替他出头的吗?水光溪那么多人就带这么点过来,似乎有点不够看。”
闻人一百笑道:“就是,这么点人过来简直就是送死。”
二人一唱一和,无比嚣张。
高崖看着一身白衣的韩学思,眉头微皱,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也敢这般嚣张,倒是边上那位年轻人境界不低,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带了四位长老过来,船舱里还藏着一位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境界的高手,动起手来吃不了亏。
他看着韩学思说道:“想必这位就是不老峰的新姑爷?”
韩学思没有说话,没有人说话,突然安静下来让高宗主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刚想拔刀就听到船舱里那人传音,于是作罢。
高崖冷着脸说道:“等着巫神降罪吧!”说完他挥了挥手,第一个走上甲板,身后的人陆续回到船上。
不老峰的人发出一阵阵哄笑,然后便是欢呼。
“巫神?”韩学思嘀咕了一句。
边上的墨星图说道:“巫神是苗地信奉的神,在苗地中间的大山里有座巫神殿,里面住着几位装神弄鬼的神侍,很少出山,却能对四家宗门发号施令,只是好多年没有指令出来,不是高崖提起来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韩学思点头道:“原来如此。”
水光溪的大船调头向西驶去,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墨星图看着人群说道:“散了吧。”然后目光落在奚嫦身上,轻轻摇了摇头。
奚嫦看到他的轻微动作,冷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