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脚步声

  不知小楠妈做了什么,陈树怒喝:“拦住她!不能下去,就这样说!”
  父爱深沉,母爱却更加直接。
  死别之后的重逢,小楠妈哪里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算这时候王小楠要她下去陪自己,恐怕她也会不顾一切的跟着王小楠离开。
  听着这一家人的对话,我心里酸楚不已,突然想给父母打个电话。
  童音不再怯懦,却变得异常落寞。
  “爸爸,妈妈,钱叔叔说我已经死了,不能再给你们当儿子,你们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不要为我担心,我在下面很好的,爸爸,你不要总在外面工作,平时多陪陪妈妈,她一个人在家很孤单,以前都是我陪着,以后不行了,妈妈,你也别总让爸爸去沙发上睡,他工作很累的”
  王小楠童年夭折,已经很惨了,与父母道别时却小大人似的不停叮嘱,别说小丽长泪横流,母爱爆发,我甚至听到陈树都发出沉痛的叹息。
  “妈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是妈妈不好,没能照顾好你”
  应该是小楠爸将陈树拉到门边,导致我听到他小声恳求。
  “小陈师傅,求求您想办法帮帮小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卖血卖肾我也给你。”
  “你让我帮什么?我不是神仙。”
  这边刚拒绝小楠爸,那边又对王小楠说:“王小楠,时间差不多了,心愿已了,准备上路吧。”
  “等一下。”王小楠叫道:“我还有一个心愿,爸爸妈妈,我答应钱叔叔,等我病好以后请他吃鸡腿的,现在我请不到了,你们能拿我的零花钱帮我请钱叔叔吃嘛?”
  “妈妈答应你。”
  “谢谢妈妈,下辈子,我还想和你们做一家人。”
  说完这句,小楠妈哭声大作,王小楠则彻底没了声息。
  防火门从里面打开,双眼通红的陈树探头说:“进来吧。”
  这是
  轮到我上场了!
  小丽将不停哭泣的小楠妈扶到值班室,王主任闻风而至,安慰痛苦至极的小楠爸。
  陈树则递给我一盏沾满油污的油灯,用火柴点燃:“你捧着这盏灯下去吧。”
  灯碗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油,燃烧放出的气体呛人不说,还贼辣眼睛。
  我扭头避开灯油气,尽量将灯拿的远些,没好气的问:“你让我咋下去?”
  陈树一努嘴:“走楼梯呗,难不成抹脖子?”
  病房有两个楼道,一个跟电梯在一起,日常使用,另一个则是备用的应急通道,平时锁着不让人走,楼道灯也暗着,只有总控室打开备用电源才会亮,陈树要偷摸在应急通道做法事,自然不可能让总控室开灯。
  此时,应急通道里只有钉在墙上‘应急通道’指示牌放出微弱的绿光,能让人勉强上下楼,不至于摸黑摔死。
  这种场面,让我一个人端着油灯下楼?
  我的腿有些发软:“小陈师父树哥树爷!真要去么?”
  陈树异常坚决:“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你千万别给我撂挑子,否则我做法失败遭到反噬,我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那我下到几楼?”
  “走到几楼算几楼。”
  这话太玄乎,我必须问清楚:“这条应急通道就通到负一楼,而且负一楼是档案室器材室,防火门也锁着,我走到负一就行么?”
  陈树摇摇头,说了耐人寻味的话:“我也不知道具体要走到几楼,你就闷着头往下走吧,到了你认为该回来的时候,吹了灯往回走。”
  “我觉得三楼就差不多,你觉得呢?”
  我们科室在十三楼,我能给自己定个下十层楼的标准,自我感觉已经很大无畏了。
  陈树皮笑肉不笑:“不用我觉得,只要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你记住,你是送它们一程,不怕它们跟回来,你就放心大胆的玩那些糊弄鬼的小把戏。”
  这他娘的!
  真是要逼死老汉了。
  “小刘,别婆婆妈妈的,赶紧上路吧。”
  王主任催促一句,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
  才下了三个台阶,我就停步回望。
  陈树、王主任、小楠爸三人站成一排,脸色不一。
  一个满脸诡笑,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对我投以同情和鼓励的目光。
  昭君出塞,刘楠下楼。
  一样的萧瑟,一样的不安。
  我继续迈步,走到十三十二楼的中间,拐个弯,感受不到三人的目光,我几乎失去前进的力量。
  陈树虽然不着调,但本事还是有的,心肠也是好的,可我也不是怂,陈树说没有危险的话得看怎么理解了,吃饭喝水也没有危险,但就有人呛死噎死不是?万一我被脏东西吓到滚下楼梯,同样有摔死的风险,而且这件事不是生死那么简单。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在往下走会发生什么。
  我背靠楼梯间的墙壁,一厘米一厘米往下挪,眼睛始终盯着楼下的昏暗。
  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抬头一看。
  好嘛!
  才走到十一楼。
  我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非被楼梯里无孔不入的死寂逼疯不可。
  我得回去再找陈树商量商量。
  可一转身,我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不知何时,我身后多了三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一个是当天夜里我和钱大夫接手,后来被脏东西上身,掐我脖子的老太太,另一个长相陌生,是我从没见过的中年男人,而中年男人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这三人脸色苍白,表情呆滞,双目无神,与我隔着半层楼的位置,一动不动站在十一和十二楼的中间,浑身散发着诡异至极的气息。
  乍一看到这三人,我吓得连尖叫的都忘了,双腿一软,靠着墙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回去的路被这三位堵着,往下跑,我又不敢。
  抓住身旁防火门的把手,往下一按,稍一用力,门开了一条缝。
  我瞬间狂喜,正要冲进11楼的普外科病房,可拉开门,愕然发现门后足足站了六个人。
  与那三位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神情。
  我赶忙关上门,拉着把手一刻不敢松开。
  我几乎吓到魂不守舍的地步,想要高声求救,却担心惊到这些位大爷,一拥而统领我掐死,我想给陈树打电话,却没有带手机。
  就这样对峙几分钟,我将心一横,迈步下楼。
  往下走了半层,再次扭头,果不其然,跟在我身后的不再只是那三位,应该是11楼门后的大爷们加入了队伍。
  难道那个中年男人是在12楼加入的?
  我觉得不是,看他拉着王小楠的亲热劲,应该也是我们科病逝的患者,搞不好生前还是王小楠的病友。
  那12楼没有亡魂么?
  稍作思索我便释然了。
  12楼是皮肤科,很少有患者死在病房里。
  搞清楚我所带队伍的成分与性质后,反而对接下来的路程有了浓重的担忧。
  尤其是9楼,5楼,分别是儿科、妇产科,儿科的死亡率奇高,一来小孩子抵抗力差,病来如山倒,二来患儿不能主动说出病情,诊断难度很高。
  妇产科更别提了,虽然现如今医学发达,生产意外大幅度减少,可架不住人家做人流呢。
  其他科室的患者死亡是医生无能为力,妇产科的死者,大部分都是医生亲手干掉,每天不杀他七个八个,都没脸自称三甲医院的妇产科!
  继续前进。
  走到十楼时,我特意拉开防火门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门后空无一人。
  曾经,十楼是我最害怕的地方,病房里住着各种不正常人类,但在医护人员的严防死守下,几乎没有病人自残的事情发生,也就没有患者病逝,毕竟精神病不会损害患者的身体机能。
  9楼,不出意外,一群小孩加入队伍。
  5楼,出乎预料,只有两位抱着孩子的女性。
  就这样,我带着大爷们浩浩荡荡来到一楼,队伍看不到尾,根本不知道跟了多少,但我很确定队伍里没有王成奶奶这位罪魁祸首,也没有最先死在18床,被我梦到的那位病人。
  我也顾不得他俩。
  还有一层就结束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当我下到负一楼时,才发现楼梯没有终止。
  这一次,我真的不敢走了。
  医院根本没盖负二楼,我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负一楼继续向下的楼梯,通往不属于活人的世界。
  陈树让我闷着头往下走,到了我认为该折返的时候,就吹了灯上楼。
  我觉得这里就是终点,我都把它们带到阴间的入口,够意思了吧?
  一路走来,我紧张的喘气都不敢大声,此时却清清嗓子:“诸位大哥大姐爷爷奶奶,我就送到这里了,请请各位上路吧。”
  最近的一位依然与我保持着半层楼的距离。
  我侧开身子,向它们做个请的手势。
  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呆滞的状态。
  难道说,我只需要吹灯返回,不用管它们?
  大爷们站的摩肩接踵,除了从它们头顶飞走,否则必然要跟它们产生身体接触,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哪敢贸然转身上楼。
  我急的汗流浃背,抓耳挠腮。
  清脆的声音传来,好像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动静。
  “噔噔噔”
  由远及近,却不是有人下楼,还是有人从楼下,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