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男主角的难点
“卡!”刘三清还是喊了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喊停了。
靳风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他:“导演……”
“你这是第七次拍摄地铁里过于拥挤的照片了,但你的表情跟上一次没有任何分别。”刘三清不满地挥舞着手中的剧本,对着靳风大声喊道,“全片里你在工作日每天都拍照,整整拍了15天!我们虽然不会把所有次数都记录下来,但你至少也要在我们每次拍摄的时候都表现出一定的不同之处吧。”
靳风饰演的裴用在乘了很多次地铁之后终于发现,是当地的地铁公司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而减少了运营班次,从而让所有乘客被挤压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每天发生谩骂、殴打等事件,活得毫无尊严。
裴用愤怒了。他决定在三个星期的工作日里都要拍一张这样的照片,然后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什么都不说,也不做任何评论,只是默默地把每一个高峰期上班族的苦楚表达出来。
“这个相同的场景要取景那么多次,每次都要不一样的表情。导演,你不觉得这当中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吗?”靳风苦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困扰。当时拿到剧本的时候他就知道难题来了。正式开拍前,他模拟了无数次不同的表情,但就是想不出如此多种的表现法,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麻木。
他可以表演出10种甚至20种不同的表情,可是在同一个前提下要他像分解因数一样将自己的表情衍化出10种来,真的是难于上青天啊!前几次他已经耗尽脑汁了,这一次他真的有黔驴技穷之感。
同样看过剧本的傅苑也忍不住为靳风求起情来:“导演,你能不能把拍摄的次数减少一些呢?我认为5次就差不多了。”
“我也觉得这段超级难,请老戏骨来演也未必演得出那么多种麻木的神情。”穆敛见到这一段剧本的时候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然后十二万分地庆幸自己并非男主角。
“剧本是你们说改就能改的吗?每一场都是我跟编剧反复讨论后的结果,一句演不出来就能蒙混过去了?”刘三清说话都不带喘的,一迭声地把那两个求情的怼回去了,一副“老子最大”的模样,“退一万步说,就算拍下来的这些表情不会都用上,那也是后期剪辑的事,前期是一定要拍的!”
“我明白了,导演。您再让我酝酿两天吧,这才是第8次,我不会轻易认输的。”靳风很感激那二人为自己说话,含笑对他们点点头后,转回头就对刘三清表了决心。
“两天……你确定两天后就能把后面几次的麻木神情全部表演到位?我可没有每次都给你两天酝酿期的档期。”刘三清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靳风,他也知道不能把演员逼得太紧,但有时压力也会成为动力。
“嗯,我会尽力的。”靳风为了这个戏已经让楼时彧替他推掉了所有的个人通告,就是想每天静心琢磨男主角的一言一行,从他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小动作中感受到越来越趋于绝望的心情。
“好,我答应你。”刘三清虽然取得了地铁公司的取景许可,但是每天挡住人群尽力拍戏其实是个很艰巨的任务。这会儿他也要想想怎么把后面的戏调上来先拍。
趁着穆敛跟着另一位男配角一起拍戏的空档,靳风独自坐在地铁站的角落里,仍旧在琢磨着如何表现出更多不一样的麻木神情。
他试过很多讨巧的法子,通过眉毛的抖动、嘴巴的开合、鼻子的抽动或者衣物的暗沉色调搭配来表现麻木的神情。但是,那样的手法也就能用上数次而已,真正难的还是要靠微表情。
他已经调动了脸部的眼睛、鼻子、耳朵来尽力表达自己的演技了。然而,所谓的麻木就是不能有一丁点让人觉得激烈的地方,稍微过了点就会被刘三清叫停。遇上导演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还会被臭骂一顿。
靳风认为现在他缺的还是融入到电影情境中的能力。他深信地铁这个让他与女主角相遇的地方,必然有许多可挖掘的东西等待他去发现。
第二天,靳风早上五点半就进入了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地铁站,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体验着与拍戏时候截然不同的空荡荡的候车区。直到东方泛白,乘客们才陆陆续续地进了地铁。
靳风就站在不会妨碍到上下车乘客的角落里,戴着墨镜,观察着每一个神情麻木的人。如今的他不比往日,是在路边随意行走都会被要求合影或握手的人气明星了。
令靳风吃惊的是,许多乘客都是面无表情的,根本不需要费力寻找,他们的神情已经近似于麻木和僵化。偶尔看到一两个嘴角带笑的,那真是如天使一般的可爱。
靳风有点想不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为什么匆匆走路和低头看手机的乘客都会露出看了让人心惊的麻木表情呢?他们的灵魂在诉求着什么呢?瞧那些西装笔挺的,应该有很多是舌灿莲花的销售人员或企划负责人,但他们独自一人的时候,依然是不苟言笑的,仿佛是在工作中赔尽了笑脸,在生活中就再也笑不出来一样。
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不关心任何人的样子不也是麻木的一种吗?靳风忽然开了窍,所谓的麻木真的不止自己表演过的那几种方式!
如果让心情自然而然地表现在脸上的话,其实是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麻木表情的,包括冷漠而无机质地转动眼球,呆板地看着车窗外同样呆板的人群,对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板露出鄙夷的神情……
靳风在地铁里待了整整两天,全心感受着各种麻木的人群,见识了笑得麻木、坐得麻木的男男女女,他终于明白往后的表演该如何应对了。
就在晚上22:30,迎来末班车的人潮之后,靳风缓缓地随着人流而去,脸上的神情正是激动过后的麻木。
“哥哥,你鞋带散了。”有个小女孩拒绝了母亲的牵手,独自走到靳风身前,笑得甜甜地提醒了他。
“哦,谢谢你。”靳风露出微笑,蹲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宝贝,以后看到戴墨镜的人要离他远一些。”那位母亲低声叮嘱着自己的娃儿,声音很轻,但还是被靳风听到了。
他苦笑着站起身来,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在这样灯光明亮的地铁站里,戴着墨镜的确实就他一人,显得特别突兀和诡异。
“哥哥是坏人吗?”小女孩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抬起头来,很是天真地问。
那位母亲惊慌失措地赶了过来,一脸歉意地试图把女儿拖走。
“哥哥不是坏人,但是你要听妈妈的话。”靳风笑着冲远去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喜欢笑起来的哥哥。”小女孩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在母亲的怀抱里冲着靳风挥挥小手,“哥哥再见。”
靳风摸摸自己的脸,比起麻木的神情,人们果然更喜欢微笑的脸庞吧。可是,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成年人为什么做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