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齐聚
姜善一经过两天的修养,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加上没有受伤,基本上已无大碍。
此时,姜善一以极其舒适的坐姿坐在姜家主座上,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拿着茶盖轻轻拨弄着青色茶汤。
旁边的次座上姜善忠严肃冷峻,看上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厅内十二张客座分为左右两排,每排六个座位且两两相对,座椅之间的案几摆有新鲜的果盘和精致的糕点,厅内又有福伯指挥家仆往来沏茶续水,让原本安静紧张的议事厅稍稍显的轻松了一些。
坐在前八位的分别是舞阳县魁隗氏家主魁隗彦与其子魁隗石、迁陵县连山氏家主连山如与其子连山阳、陵沅县列山氏家主列山熊与其子列山沅,以及两日前携带两百族人投靠姜家的邵陵郡卓家家主卓青山与其女卓雯雯。剩余座位分别坐着姜家姜武、姜文、姜歌以及身缠绷带半躺着的姜破军。
大厅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用麻绳死死绑着的黑瘦汉子,仔细看去,地上蜷缩着的汉子披头散发,原本白色的内衬变得支离破碎,拇指粗的麻绳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双眼紧闭,满脸的血痕,紧紧捆住的身体毫无规律的抽搐。
此人正是前两日率领千骑从益阳追杀姜家家主姜善一的流民军将领王迁。
在议事厅诸位落座之后姜善一就详细的讲述了整个逃亡,以及在向阳坡姜歌率领一百一十骑及两路共计一千战兵围歼流民军的整个过程。姜善一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描述了自己儿子一骑当先冲阵破敌的英勇事迹,毫无半点被追杀后的心有余悸,脸上毫无遮掩的自豪和骄傲一览无余。
说那夕阳西下向阳坡上被余晖渲染成身披金色战甲的姜哥恍如百胜战神一般沉着冷静、气势如虹。
说那千骑流民军的声势浩大、遮天蔽日,但自己的儿子毫不怯阵,反而带领着百骑天兵伴着金色余晖如一支锋利的箭矢,势若奔雷的冲进敌阵,所到之处哀嚎遍野,一杆亮银长枪在姜哥手上如猛虎过境,如入无人之境,身后尽是残肢断臂。
又说那一千盾枪战兵的合围之计用的天衣无缝,奇妙无比
厅内的所有人都在听姜善一毫不遮掩的夸赞着自己的儿子,在座的家主少主无不识趣的跟着姜善一的叙述或拍手叫好,或唏嘘感叹,一边还扭过头看向坐在末尾啃着香梨的姜哥。四家家主无不带着欣赏和认可的表情朝着姜哥点头示意,与姜哥差不多年岁的小一辈少主却神态各异,身材巨大的魁隗石巍然不动,连山阳摩拳擦掌面色红润,列山沅神色玩味,卓雯雯面色红润不时的偷偷看上一眼姜歌的方向。姜文、姜武、姜破军神色不免骄傲自豪,家主有意夸大,可上千家兵亲身经历做不得假,作为姜歌的叔伯辈在得到详细战报之后无不叹服满意。
魁隗彦旁边的魁隗石与其父如出一辙,身材极其魁梧,双臂粗壮如象腿,一块块肌肉在身上起伏不断,像极了一座座小山。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络腮胡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大一小两座山丘一般,坚若磐石。
在听完姜善一天花乱坠的一番讲述之后,魁隗石依旧稳如泰山,只不过手臂上筷子粗的青筋不知道何时已经膨胀充血,远远看去魁隗石身上的座座小山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青色小河。
而正在摩拳擦掌的连山阳面色潮红,左手握拳,右手成掌,相互之间或来回揉搓,或拳掌相击。
连山阳二八年纪,外形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稚嫩的地方,反而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杀伐果断,面相不如魁隗石那般粗犷,却也刚毅如石。
列山沅一身贴身劲装,身形矫健,不如魁隗石那般厚重也不如连山阳那般健硕,相比起来就有一种身轻如燕的灵动感。
此时列山沅神情比较玩味,虽然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却在不停的相互抚摸,细细看去,五指修长,指上厚厚的一层肉茧,与手掌中心细嫩的皮肉天壤之别。
列山沅对面坐着的卓雯雯一脸绯红,白皙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精致的五官配上纤细的身材,一头乌黑的发丝挽着少女特有的发髻,一支翠绿色发钗别在发髻上,其余发丝柔顺的披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如若新抽出来的绿柳,清新脱俗。
也许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战阵之事可以比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说的还要好听,字字入耳彷如历历在目,而故事中的那个手持亮银长枪带着百骑在金色余晖下的将军居然就和自己在一个屋子里,虽然隔了几张桌椅,偷偷瞧去时,心中会忐忑不安,精致的脸蛋会快速发烫,当自己眼神碰到那人看过来的眼神时,恍如撞钟一般,神思飘荡,久久不能平复。
坐在门口的姜歌百无聊赖的听着自己那个印象里不苟言笑极为严肃的父亲,滔滔不绝的吹捧着自己,心中哀叹不已,与那大街上卖瓜的婆婆一般无二,甚是尴尬。在其他人看向自己的同时还得抱拳回礼,小心赔着笑不敢造次。特别是那个长裙小姑娘,十五岁左右,样子清秀,有一份含苞待放的清纯美丽,大大的眼睛偷瞄自己的时候,那种好奇和仰慕的眼神弄的姜歌十分的不自在,小姑娘每次看过来的时候要么装作不知道,眼神不小心对上了也只能傻嘿嘿的一笑
主位的姜善一喝完茶,擦了擦汗。刚刚一炷香不停歇的吹捧可谓是酣畅淋漓、心满意足。在坐的各位又极为捧场,一番演说下来,心情极好,兴致颇高。姜歌此次战阵的表现足以作为父亲的姜善一骄傲和夸赞了。
姜善一把擦了汗的手帕丢在茶几上,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大厅中间昏死过去的王迁,侧身对着姜善忠开口说道:“开始吧。”
一直正襟危坐的姜善忠点点头对门外喊道:“来人,看看这厮还有气没有。”
话音刚落,福伯领着两个家仆提着两桶清水进了大厅,坐在姜歌旁边的姜武身体强壮孔武有力,接过一桶清水就泼在了蜷缩在地上的王迁,原本已经昏迷的王迁被水淋的湿透,身上还未干涸的血混着清水打湿了身下巨大的地毯,血痕清晰的内衬也随之变成了淡红色。
几缕湿透的头发遮住了王迁的脸,逐渐清醒过来后艰难的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模模糊糊看见了主位上的姜善一,忍着满身剧痛不停的朝着姜善一方向磕头,嘴里含含糊糊的求着绕命。
心情不错的姜善一戏谑的开口说道:“亏得这厮算计到了我的头上,也才有歌儿一展身手的机会,松了绑,让他好好说话。”
听见家主的吩咐,姜武抽出匕首割断了王迁身上都已经嵌入皮肉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麻绳,随后收好匕首站在一步之外,死死盯着身下瑟瑟发抖不停磕头谢恩的王迁,只要这厮敢轻举妄动,姜武便可随时取齐首级。
其实把王迁带来议事厅,姜善一心中的打算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当着大家的面坐实了流民军主动开战的事实,同时有意让各家下一代与姜歌相互熟络,故意夸大其词的演说,也是希望姜歌在各家留个能文能武、英勇善战的印象。
一副严肃表情的姜善忠秉公办事,当着诸位审讯了王迁。由此,流民军的阴谋计划尽皆知晓。随后两位家兵拖着极为虚弱的王迁出了议事厅。
姜善一才开口说道:“彦兄、如兄、啊熊还有青山兄,既然事已至此,我姜善一也不能任人鱼肉,时逢乱世,我姜家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罪魁祸首还是那些杂胡造成了,大势所趋,我一家之力也无法抗拒,现在的结果无法避免。好不容易逃脱升天也只想在这乱世把姜家传承做好,安稳度过这个乱世。所以在流民军还未进入武陵界之前,族兄善终便赠送了流民军许多物资,以示诚意,不愿擅动刀兵,何况流民军中有一部分也是从北方逃回来的,善一不愿与其为敌。大家相安无事即可。”
姜善一顿了顿拿起茶碗喝了口茶随口问道:“大家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坐在次位的姜善忠接话道:“姜家虽逢大难,不愿再动干戈,可是欺负到头上了,咱们也不能忍,不给这些歪瓜裂枣点厉害尝尝,以后这武陵岂不是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了?”
稳如泰山的魁隗彦扭动了一下巨大的身躯看向姜善一沉声说道:“无论外面是盛世还是乱世,咱们武陵都是安安稳稳的,咱们魁隗氏、连山氏、列山氏、包括你们神农氏自古就是一脉相承,各有分工不同罢了,魁隗氏历来都是站在最前面的,你神农翳是当代族长,魁隗氏只听族长令。”
强健如牛面露杀气的连山如接着说:“管他什么流民什么军的,号称四十万,咱们歌儿百骑就轻松破千骑,要是咱们连山氏的五千银枪军一人两马,保证把这群狗屁倒灶的玩意儿杀的尸横遍野。哈哈哈哈哈!神农翳,咱们可不能怂,干他娘的。”
身材矫健灵动的列山雄哈哈一笑道:“还一人两马呢,一人一马都不够,就算有也不能给你们全糟蹋了。要我说啊,还是相安无事的好。外面打打杀杀的咱们不用管,我们不闹事,按规矩办事,先度过这几年再说,实在不行,回祭坛那边好了,别忘了,那才是咱们的祖地,这么多年的积累,又有熟地房舍,足够现在咱们几个氏族安稳度过乱世了。”
姜善一看了看大家说道:“三位族兄的意思,善一明了,身为家主又是族长,善一亦不愿因个人受此威胁而擅自打破族人们的安稳。此事暂且如此吧。”
“善终随后安排两个得力的家兵去转告那个所谓的流民将王三,拿洪家上下数百人换他自己和他儿子的命。否则,我姜家兵锋所指定然寸草不生。”说完姜善一看了眼姜歌对面半躺着全身缠着绷带的姜破军,朝福伯挥了挥手,福伯会意亲自推着情绪越来越激动脸色无比难看的姜破军出了后门。
随后姜善一朝着卓青山方向继续说道:“青山兄也不是外人,过两天零陵郡的林远之也会带着族人前来,八锤大哥那边接下来也应该问题不大。咱们几家都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青山兄就带着族人在武陵好好安顿。等过几日远之兄和八锤大哥来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卓青山也不与姜善一客套,多年的交情,大家知根知底,乱世也需抱团自保,朝姜善一抱拳客气道:“善一兄宽厚,青山就不客气了。”
接着看向卓青山身边亭亭玉立的卓雯雯温柔的说道:“雯雯到伯伯这里了,就是自己的家,不要拘谨,武陵可不比邵陵小,好去处多着呢,放心游玩。你姜歌哥哥自小一个人长大,伯伯心里常常愧疚,雯雯可以随时让他带你游玩,别听之前伯伯胡乱吹嘘,你姜歌哥哥可是文武双全也懂医术,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姜善一话刚说完,卓青山心里猛的一颤,心想这个姜善一可是坏的很,明显看见了刚刚自己女儿一脸痴迷的样子和少女心态,这是要做亲家的打算?随即转头看了下脸上写满尴尬的姜哥点了点头,从外表看上去风姿绰约当得起少年英雄四个字,再看看已经满脸通红的女儿,也只是心中轻叹一声,只是年岁尚小,正常接触到是无妨,婚嫁之事可得明媒正娶,哪里随意的了。不过姜善一也未挑明说开,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皱着眉头的卓青山转过身看向正在喝茶的姜善一满脸的询问,姜善一一边喝茶一边朝着卓青山挑了挑眉,就是一句话不说。
卓青山无奈,便抱拳告辞,拉着犯着花痴的女儿快速出了议事厅。可能因为卓青山走的快,步子迈的大,卓雯雯步子小,又被父亲牵着手,所以脚步很快,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提着长裙下摆,快速的离开大厅,经过姜歌座位时,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侧过脸一边随着父亲往外走,一边朝着姜歌偷偷的看了一眼。
出于礼貌,姜歌也起身抱拳相送,抬头的一瞬间,正巧碰上了侧着脸看向自己的那双漂亮大眼,而且右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在精致的小脸上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就这眼神交汇的一瞬间,牢牢的刻在了姜歌的脑海里。
虽然才十五岁的卓雯雯,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长发及腰。只是有点婴儿肥的脸上稍显稚嫩了些。但是那颗泪痣安静的躺在眼角,就如黑暗的夜晚,天边那颗闪亮的星星一般独一无二。
姜歌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就一瞬间,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看着渐渐远去的父女,既然有一种希望可以再见一面的冲动。
是欣喜,是激动,有不舍,还有很多很多,很新鲜的感觉。
只是想着想着,双眼迷离大脑混乱的姜歌迅速的平稳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坐在树枝上,披着白色皮袄一边晃荡着悬空的双脚,一边轻轻擦拭刚刚摘下的梨子的那个女孩,嘴角有酒窝的那个女孩。
坐在旁边不远的姜文看见发呆的姜歌便轻声提醒了一下,姜歌才马上回过神,端坐在座椅上,看向自己父亲的方向。
屋内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姜歌刚刚的异样,姜善一依旧在和四位族兄商谈着族中的大小事。好像是感觉到了姜歌的目光,姜善一抬头看了眼姜哥便先打断了当前的对话。
对着魁隗石、连山阳和列山沅说道:“你们三个都是三个家族年轻俊彦,又是未来的家主,相互多交流,别生分了。”
随后看向姜歌炸了眨眼说道:“你带三个族兄去逛逛,吃吃酒。我和几位叔伯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商量,你们几个小的散了吧”
四个年轻人同时抱拳告辞,姜歌率先出了大厅在门口等着三个身形各异的族兄。
第一个出来的是魁隗石,站起身来真的就像人型堡垒一样,整整高过身高6尺左右的姜歌小半个身子。魁隗石用和姜歌脸差不多大厚实手掌拍了拍姜歌的肩膀声音低沉的说道:“姜兄弟多多关照,喊我小石头就好了。”
根本没心理准备的姜歌被魁隗石的轻轻一拍,整个身体差点垮了下去,好歹这么多年的拳没白练,下盘极为稳固,在接触一刹那之后立马反应了过来,稳住了身形,没有当场出丑。
姜歌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就听见堡垒身后传来十分嘹亮的声音:“哈哈哈,初次见面,姜兄的事迹可是如雷贯耳啊,兄弟听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与你一同经历那些惊险的逃杀和刺杀。哎哎哎大石头挡着门了,让开点让开点。”
声音刚完,一个和姜歌身高差不多,但强壮一倍的身体伸出粗壮健硕的双臂推开了挡住大门的魁隗石,一只手搭在姜歌的右边肩膀上,像认识好久的哥们一般亲密。
姜歌左肩刚被巨大的手掌差点拍的垮掉,又来了一个把自己的右肩差点拍的错位的手掌,原本有点含蓄的姜歌咧着嘴正准备回答的时候。
一道快若闪电的黑夜迅速从大厅内穿过大门,然后一个身形矫健灵动的身影落在了魁隗石的肩膀上,姜歌转眼一看原来是列山沅。
坐在魁隗石肩膀上的列山沅也不说话,看了一眼姜歌之后就继续玩自己的手指。
姜歌也不在意,只是好奇,魁隗石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埋怨一句。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仅外表相差巨大,性格也十分迥异。魁隗石给人的感觉十分沉稳,连山阳有朝气待人热情,列山沅好像有点孤僻冷淡。
既然得了父亲的吩咐,姜歌也想着无事可做,之前也知道几个族长少主暂时不会离开,会等到据说工造技巧堪比朝廷御匠的林远之和金属锻造十分厉害的洪八锤洪家安稳到临沅商议完事之后才会走。
临沅城内也无处可去,想着要不随意找家酒楼请客吃一顿好了,正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坐在魁隗石身上的列山沅冷冷的说道:“姜兄初回武陵,相比很少出城逛逛吧,咱们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姜歌正准备询问是哪的时候,连山阳插嘴道:“好啊,就去凤凰山。好久没舒展过筋骨了。”
魁隗石也搓了搓巨大的双手,跃跃欲试的说道:“小石头早想去了。”
姜歌一脸茫然的看向身边的连山阳问道:“凤凰山?什么地方,好像你们都很喜欢。”
坐在魁隗石肩上的列山沅不屑一顾的鄙视了一下又自顾自的玩着手指,巨大的魁隗石只是嘿嘿的笑着,身边的连山阳只是神秘的说了句:“去了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三个人的样子感觉那个凤凰山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既然要融入这个大的家族,姜歌也毫无意见的同意了。
听见姜歌的回答,列山沅嗖了一下从魁隗石身上跳出四五丈,然后飘然落地迅速的消失不见。
连山阳见一脸懵逼的姜歌解释道:“凤凰山就是一个地方,很好玩,明天一早东门见。”说完就带着身形巨大的魁隗石出了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