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救父
火红的太阳慢慢的朝着西边的大地落下,烈焰般的光芒烧红了天边的晚霞,血红一片。
十数丈宽的资水,江水奔腾不休,江中碧绿一片看不出深浅。
资水边五人十骑飞速沿江而上,试图找到狭窄水浅的地方骑马渡江。
半个时辰后约百骑沿着之前十骑奔逃的痕迹快速追去。
益阳到临沅距离两百里,哪怕是两匹马轮流换不休息,日行百里的速度也需两日。
正在飞驰的五人十马无暇多顾,从益阳往西沿资水而上四十里有一镇,名桃江镇。姜善一五人的目标便是先到桃江,然后度过资水,再朝北回临沅。
早早的四名暗影卫中负责通讯的护卫就已经将随身携带的三只信鸽放了出去,只要过了资水,再继续北行半日就应该能碰见援军。
日落归山,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飞奔,姜善一五人抵达了桃江镇渡口,花了重金耽搁了一炷香的时间,五人才顺利度过资水,而马匹只运送过来两匹。
渡船狭小,一次渡人,两次渡马,要想十匹马都送过岸,非一个时辰不可。何况天色已晚,出再多钱船家也不肯再送一回。
姜善一站在资水北岸啃着干粮拿起水袋喝了口水,望向南岸星星点点的小镇,就着水咽下干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望向东北说道:“十几个好儿郎就这样没了,看来流民军还是在打着武陵的注意,若这次我回不去了,他们会以为武陵会乱,就有可乘之机,算盘打的好。”
身边的四个暗影卫不好接话,只是快速的吃着干粮喝着水,作为家族护卫,死是荣耀是责任,只是上午还在身边的兄弟一眨眼就没了,一起出门的二十人只剩下了四个,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悲伤难免。
不一会儿,姜善一听见南岸有阵阵马蹄声,随后安静的小镇里鸡飞狗跳,哭嚎遍天。
姜善一摇了摇头说道:“回去后查明这帮骑兵是谁统领,该杀。”
“收拾下,摸着黑赶紧走吧。等他们闹腾玩渡过岸也要一会儿。好在马过不来,都靠两条腿,就看谁坚持到最后了。”姜善一吃掉最后一口干粮转身牵着马往北边行去,自有护卫点绕了火把在前引路。
等到流民军全部渡过资水之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入夜,马匹又运不过来。流民军的头领只好让大家休息,然后派出两队斥候寻找姜善一几人的踪迹,然后沿路做好记号。另外派两个斥候返回益阳报信,并派遣骑兵明日一早从益阳过资水,朝临沅方向搜索——
临沅姜府。
刚刚吃完晚饭的姜歌正在后花园散步,福伯依旧站在不远的屋檐下靠着柱子打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福伯,来人在福伯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拿出装着密信的小竹节,递给福伯后便静候一旁。
福伯听完送信家仆说完拿过密信攥在手里,快速走到姜歌身边轻声说道:“陆续三只信鸽刚刚回巢,皆是家主带走的信鸽,三封密信全完一致,十万火急,姜善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家主有难,此时姜家一切资源全凭少爷吩咐。”
福伯说完递上了开启过的飞鸽密信。
“什么?父亲被流民军追杀?不是说送去了粮草财货可以相安无事的吗?”姜歌听见福伯的话语心中顿时焦急无比,打开密信的手都有些抖。
密信上写着:“速速接应,危!”
寥寥几个字,让看到的人无不心中骇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姜善一是不会三只飞鸽装有同样内容的密信同时放回的。何况短短几个字已经全然说明其中危险。
刚看完信,姜善忠已经快步冲到姜歌身边说道:“事态危急,已经传令城外军营准备,城内尚有百名青衣卫二十名暗影卫已经集结随时可以出发。大哥遇险,族中之事本该几位大管事和议再做决断,如今侄儿坐镇姜家,可号令上下,救大哥于危难。”
姜歌听完姜善忠的话立马说道:“天色已晚,信中并未说明父亲具体位置,按照之前约定当从益阳北上,如若遇到危险可能更改路线。能收到飞鸽说明父亲此时还在路上。”
姜歌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道:“我带两队暗影卫,十队青衣卫,马上出发,按着既定路线去接应父亲,一人双马。另外派出十队青衣卫扩散开来向南搜索。族兵派五百人于我身后接应,派五百人虽其他青衣卫南下。其余两千兵卒留下五百人,其余人守在边界等我们回来。传信汉寿族兵驰援临沅边界,龙阳族兵守卫边界,沅南族兵守卫边界。”
姜歌一口气说完能想到的安排问道:“族叔看可有疏漏,若有不详之处,族叔坐镇临沅掌控大局。流民军既然敢刺杀父亲,便有侵犯我边界的想法。其他的一应事务全由族叔做主。我得出发了,福伯在边界等我们归来即可。”
没等着福伯与姜善忠回答,姜歌便几个跳跃回房换了短装,随后跳上房顶朝南门广场飞速奔去。
姜善忠本想自己带兵去接应姜善一,姜歌毕竟是从中原死里逃生的未来家主,这种事再十万火急,也不该他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家还没到无可用之人的地步。
只是听完姜歌短时间脱口而出的部署之后,姜善忠心中震撼不已,需要何等敏锐和细致的心才能在眨眼功夫将营救和布防如此连贯的安排妥当,挑出不任何毛病。
姜善忠看向两步就能跃上房顶的姜歌,再看向看着自己的福伯,摇摇头叹道:“福生啊,看来咱们得多活些年了,好看着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打打杂也好。”
福伯捋了下胡子笑道:“放心好了,少爷自有分寸。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天晓得以后会是什么样。你去议事厅,我得带人去边界布防了。希望老爷能全身而退,少爷能够安然无恙。”
姜善忠、福伯各自离去,自有暗影卫穿梭在黑夜里向四方传令。
姜歌到南城门广场时,青衣卫及暗影卫早已一人两马安静的列好队等着了。
一身灰色劲装打扮的姜歌骑上城门卫牵着的枣红大马,回过身朝着护卫们抱拳行礼道:“家父有难,望诸位哥哥叔伯助小子一臂之力。有劳了!”
护卫们齐声回答道:“谨遵少主令迎回家主。”
姜歌勒了一下马绳大喝道:“开城门,上马,燃火把。”
咯吱~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整整齐齐骑在马上的护卫们每人举着火把,照亮了整个南门,除了马匹的喘息声和火把的炸裂声,整个南门鸦雀无声。
随着城门开启,有十骑斥候双手持火把提前冲出探路。
随后姜歌一马当先向城外奔去,紧接着马蹄声如雷霆,火把如长龙。
一条迅速奔跑的光带在漆黑的夜里,从临沅城南门出城,穿过沅水桥,浩浩荡荡向南奔去。
在姜歌带着护卫远去后不久,一队队身披铁甲训练有素的军卒踩着统一的步伐一手握着闪着寒光的长枪,一手举着火把,迅速通过沅水桥朝着边界快速奔去。
在夜晚里飞速奔驰的马队前面,骑在马背上的姜歌神色严肃,火把照着姜歌的侧脸,忽明忽暗,坚毅的脸上已经褪去了稚嫩,深邃的眼神仿佛两把飞速射出的箭矢,冰冷,致命——
姜善一五人此时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虽然极度困乏疲惫,依旧不敢停留休息,万一流民军乘夜里追上来,五个人必死无疑。更难的是没有马匹,哪怕晚上走了一夜的路,明日天稍微亮一点点能看清路的时候,流民军肯定会有骑兵快速追上来,到时候就只能听天命了。
四个护卫长期训练,身体素质非常好,这时都极度疲惫了,何况没有练过武也没有锻炼过,以前还是个胖子的姜善一,真的是在靠毅力在坚持。实在坚持不住了才爬上一匹马休息一会。
两匹马是姜善一最后的希望,同样是奔波了一天,再不积攒点体力,真要被追上时,骑马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此时姜善一杵着拐棍艰辛的走着,脚上的水泡也不知道磨破了多少个,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多走一步距离便有可能多一点成功逃脱的机会。
尚未及冠的儿子还不足以掌控所有,还需要自己做更多的准备,一家之主面对的是上十万的生命归宿。如此巨大的压力不能太早的传到姜歌的身上,自己还能再抗一抗。等着小树苗再长大一些,更大一些。
姜善一问道:“已经走了多远了,什么时辰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一旁的暗影卫说道:“快四个时辰了,约莫四十多里了。再过两个时辰就会天亮。”
姜善一看了看几人,都极其疲惫,姜善一停下来说道:“休息半个时辰,不然天亮之后对方骑马很快就能追上来,益阳到临沅之间皆是平原丘陵,太过利于骑兵行动。休息一下,然后加把劲尽量走快些,拉开一些距离。”
姜善一说完找了颗树靠着坐下,其他四人也灭了火把围在姜善一四个方向盘腿而坐。各自取出水袋和干粮慢慢吃起来。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办法睡着,就像日前那样,稍不注意就会被暗箭伤了,四个暗影卫之所以能成为暗影卫,那是从族兵里千里挑一,然后经过训练成为青衣卫,再从青衣卫里百里挑一,最后经过训练不被淘汰才能成为暗影卫。
整个姜家暗影卫不过百人,从北方南渡的时候其实就折损过半,青衣卫损失的更多。
对于姜善一来说,多死一个护卫都心疼万分。培养一个青衣卫极不容易,何况是百里挑一的暗影卫。
姜善一身体极为疲乏,但是精神又非常清晰,在试过两次强行睡眠无果之后,姜善一低声说道:“你们觉得这次能不能活下来?”
一名暗影卫回到:“我们活不活的没关系,家主一定得活。”
另一名暗影卫接着说道:“守军大哥都死了,我们也一样可以,至少死在家主之前。”
姜善一:“守军不一定会死,我有感觉他还活着。守军破军两兄弟当初把我从中原的死尸堆里拉出来,然后一路护送我回到武陵。破军武勇过人,守军机灵。兴许这会儿跟我们一样也在回去的路上。”
坐在南边没有说话的暗影卫说道:“死不死的早就不在乎了,只是有些憋屈,不是死在杀胡的战场上,被一群流民军追成了丧家犬一般,家主,小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真窝囊,您别生气哈。”
姜善一哈哈笑着说:“我他娘的也觉得窝囊,等我儿来了,一定杀的他们丢盔弃甲,一个不留,全部屠了,好好的农民不当,造什么反。”
一直没说话的暗影卫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有些腼腆的说道:“我就佩服少主,在长安城头愣是杀了三天三夜,那得砍翻了多少胡人啊,赤手空拳就能宰了几十个匈奴人,我是没办法做到,匈奴人力气大,我能干翻三个估计就只能等死了。”
另一个年纪相仿的暗影卫继续说道:“听说少主在巫山背着大管家被羌人埋伏了好多次,每次都是十人队精锐斥候,没一个能逃掉。真的是厉害。”
姜善一没有接话,只是听着身边的侍卫在不断的夸赞自己的儿子,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的上。
原本疲惫紧张的姜善一,此时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美滋滋的幻想着身披战甲纵横疆场的姜歌得是何等的霸气凌人威武帅气。
姜善一摸出地图用火折子照着细细看了一会儿,沉思想了想说道:“还有二十里就是太子庙,咱们赶在天亮前到了太子庙看能不能找到几匹马,村子不大好歹有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外面一马平川的追到就是死,还不如守在一个地方等着援兵过来。”
稍作休息后五人便继续前行,经过休息和体力恢复,走的速度稍快了一些。
一个多时辰之后,天刚刚微亮,姜善一五人总算赶到了太子庙,村子就几十户人,时候太早,也没见着人。
好在运气不错,找到了一辆拉货的骡子车,暗影卫又在后院找到了两匹身体健壮的骡马。
叫醒农户说明了意图之后,姜善一花了重金买了骡马和车,农户见着挣了不少钱跑到另外一家农户里牵出了一匹滇马,要了之前两倍的金子,乐呵的不行。
暗影卫迅速套好车,两人坐车,一人骑着矮小的滇马,姜善一和那个比较腼腆的侍卫骑着大马,快速的沿着乡道往北行去。
骡马和滇马耐力更足,习惯性驼重物前行,这会儿只有两百多斤重感觉就跟没驼一样,撒着欢的跑速度一点也不慢,滇马同样是匀速运动,跑不快,好在可以一直保持一个速度。
姜善一五人离开太子庙不久有十余骑斥候跟着踪迹追到了太子庙,确认姜善一几人逃跑的方向后,三支响箭依次射向天空,宁静祥和的小村落顿时鸡飞狗跳。
距离太子庙不到二十里,连夜从益阳赶来增援的流民军近千人,由流民十人将之一王三的儿子王迁领军。
突然从市井无赖摇身一变成了统领千人的营帅,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要多嘚瑟就多嘚瑟,见了父亲王三的密信之后,差点就乐开了花,营帅算个什么,能抓了武陵那个姜家的家主,父亲可以在杜帅勉强力保其坐上团帅的位置。那可是统领数万的一方诸侯了。这种送上门的机会,简直就是上天眷顾。
于是在接到派出去的骑兵围剿失败的消息后,恼羞成怒,连夜集合了所有手下和马匹赶上了之前从桃江镇渡河过来的队伍。休息了几个时辰,等的急不可耐的王迁便催促着队伍在天黑前两个时辰的时候摸着黑向北前进。
从太子庙到王迁所在的路途中有多股斥候,当三声响箭鸣空之后,接二连三的响箭划破清晨的宁静。
于是,近千匹战马开始提速奔跑。
同样听见三声响箭的姜善一诸人心中一紧,姜善一望向四周平坦的地势,叹了口气说道:“一个时辰必然追上我们,但依然不能放弃,加快速度。”
骑着战马的姜善一此时本可以快速离去,但是依旧与马车保持匀速,暗影卫劝说过让姜善一一人两骑快速逃跑,对方不一定能够追上。
但是姜善一只是笑着说:“有抛弃士兵的将军,但绝对没有抛弃家人的姜家家主。”
四个护卫心中感动,也不再多说其他,只希望少主能及时赶到。
又或者,四人可以死于家主前。
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