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日门
太阳已经落山,黑幕降临,四方苑燃起了几盏微黄的桃木灯笼,灯笼上一面写着四方一面写着炎字。整个桃林幽静无比,四方苑的守卫换过班之后也显得格外宁静。
中庭白塔前,福伯与四方苑管事及侍卫长站在白塔下神色担忧的讨论着什么,三人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漆黑的白塔,然后低头或沉默或思考或担忧。
白塔的特殊性,三人都没有资格上去,福伯担忧的是少爷练功忘了时间,会不会饿,会不会渴,要不要想办法送点吃食和清水上去。
而管事和护卫长则嘀咕着楼上的未来家主会不会出现意外。
听完管事和护卫长的多次絮叨担忧之后,福伯不得不劝慰两人,说独自静坐对于少爷而言是家常便饭,打小就这样,只是今天比较奇怪而已,少爷不会耽误饭点的,每次饿了渴了便会自己醒来找吃食。
管事及护卫长听完解释之后也不再如之前担忧,反倒是饶有兴趣的问了诸多问题,比如少爷是不是在都城时有道家仙师传授功法,少爷的武力到底有多高,一个打三个有没有问题,北方的胡人是不是很厉害
福伯也权当无聊,便和两人闲聊起来,只是偶尔看看塔顶。
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塔下的三人该聊的也都聊完了,福伯见这情况少爷多半会在踏上过夜了,跺了跺脚对着管事及护卫长拱拱手道:“看样子少爷晚上不会下塔了,咱们也休息吧。明日少爷自会下塔,两位劳心了。”
管事及护卫长拱拱手便各自回屋休息。
福伯看了眼塔顶,捋了捋胡须也转身回屋。
白塔九层的姜歌还沉浸在自我冥想的世界里,塔顶的天空星辰闪耀,清风透过窗户撩动着姜歌的发丝,原本在姜歌体内的两股气息在漆黑的夜里好像虚化在姜歌的周身,莹莹发光,从丝丝荧光渐渐变得浓厚,两股气息循环交替周而复始,此时要是有人看见姜歌身上的异象一定会惊掉下巴,恐怕只有那些仙山福地的仙人才会有这般气象。
仔细看去,似有一丝丝微小的气息脱离了姜歌的体内,而脱离出来的这股气一分为二,一股进入白色玉珠,一股进入黑色玉珠,渐渐的两个玉珠似乎在转动,像要从凤凰的嘴中飞出,随着时间推移,姜歌体内的气息流失的越来越多,两颗玉珠则浮空而起,遥遥相对,吸收的气息越来越多,仿佛催动了机关一样,两颗玉珠慢慢朝着对方的位置旋转移动,最后当白色玉珠旋转到黑色玉珠的位置之后,两颗玉珠内流转的气息喷薄而出,从白塔九层急速垂直而下,两只凤凰及楼下所有的神兽玉雕均等的吸收了一股姜歌体内的气息,迅速融入体内,整个石雕泛起莹莹绿光,随后无数道细小的翠绿光芒从各自神兽嘴中飞出,朝着塔顶方向迅速汇集,最终停留在黑白玉珠中间的位置,慢慢积累成旋转的绿色光球,待所有的光线都集合完毕,绿色的光球从针孔大小变成拳头大小,随后光球中心显化出类似人眼的黑色瞳孔,看向江边的石坛。
一抹青绿色光束从瞳孔里飞速射出,在石坛两座巨石中间的空隙中荡起微弱的绿色波光,形成了仿佛绿色潭水一样的水面,微波粼粼。
塔内的情况姜歌一无所知,只是在冥想中仿佛有一抹绿光射向自己眼中,脑中一阵晕眩便失去了意识。
而塔中的姜歌也不知去向,黑白玉石之间什么也没有,石坛巨石之间也什么都没有。
好像刚刚并未发生过什么,白塔也没有人来过,原本打开的窗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关闭。
一切平静下来,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姜歌感觉睡了很久,头昏沉沉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好像是躺在草地上,有溪水流动的潺潺声,而且脸上湿哒哒的,有什么在舔自己一样,痒痒的,湿湿的,有些难受,仿佛有一条软软的东西舔进了耳朵里,好痒,哈哈哈哈哈,忍不住了。
姜歌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润的耳朵,抬头一看,一望无际的粉红色桃花,和煦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蓝蓝的天空,身边有清澈的小溪,脚下有什么在拉扯自己的裤腿。
姜歌低头一看,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正在奋力撕咬自己的靴子和裤腿,还发出奶声奶气的低吼声,姜歌吓了一跳,不自觉的轻轻一抬脚,白色绒球就飞了出去,两三丈远,然后扑哧一声吊在落满桃花的花堆里,溅起了无数花瓣飞舞,煞是好看。
姜歌朝着白色绒球掉落的地方看了半晌,没有丝毫动静,姜歌有些心虚,刚才没把握好力道,不会把什么小动物踢伤了吧,半天没动静,姜歌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在地上捡了跟树枝,轻轻拨开地上厚厚的花瓣,只见比拳头大些的白色绒球在瑟瑟发抖,还伴随着嘤嘤的声音,好似顽童在哭泣一般。
只是姜歌没有养过宠物,眼前白色绒球也不似见过,小心为上,姜歌用树枝戳了戳绒球,戳一下绒球动一下,而且还发出嘤的声音。这下有点难为到姜歌了,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敢伸手去摸,树枝戳一下感觉又把绒球戳疼了,就这样姜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蹲在地上正抓耳捞腮呢。
突然姜歌感觉到背后有物体快速奔向自己,脑中尚未作出判断,身体却在第一时间双手握拳,迅速转身,左手格挡要害,右拳快如闪电的带着拳罡一拳轰出,“嗷~嘤嘤”砰的一声,好像什么动物还没接触到姜歌的手就被自带的拳罡打飞了,飞出去几丈外撞到一颗桃树,然后哗的一下落到了厚厚的花瓣里。
姜歌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拳,搓了搓手看向几丈外的桃树,再仔细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额外的动静之外,转过身看着身前的绒球,姜歌心中一横,伸手摸了上去,只是在姜歌手刚碰触到绒毛时,明显的感觉到了绒球全身发抖,蜷成了一团。
摸上去软软的暖暖的,姜歌便放下心来,看来不是什么猛兽毒物,一只手把绒球抓了起来,托在手掌上一看,姜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原来是一只白色小奶猫,只是两眼比较特别,如蓝宝石一般散发着高贵的气息,只是此时小猫咪的双眼满是泪水,一副惊恐的样子,蜷缩着四肢,极其不安的看着姜歌。
从未见过如此小的还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姜歌心中都被融化了一般,一手托着小猫咪一手轻轻的抚摸额头和肚子,好让其感受到姜歌不是故意的。
沉浸在安抚手中小奶猫的姜歌好像忘了刚刚一拳打到的是什么,好一会儿,姜歌手中的小奶猫都在不停的流泪,张嘴只能发出嘤嘤声,好像在央求着什么,想了半天姜歌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打飞了一个东西。
于是姜歌迅速跑到几丈外的桃树下,爬开了数下厚厚的花瓣,同样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和手中的这只一般无二,只是这只小猫趴在地上身体在剧烈的起伏,看上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而姜歌手中的那支小奶猫咻的一下从姜歌的手中跳了下去,四条腿颤颤巍巍的走到趴在地上的小奶猫身边,伸出舌头慢慢的舔着奄奄一息的那只小奶猫。
姜歌此时心里满是愧疚和罪恶感,看着被自己一拳轰出去的这只小猫,于心不忍,便从腰间掏出了一枚在天门峰养伤时,老道人赠送的续命丹。一分为二,一半大一半小,姜歌把大的一块喂给伤势看上去严重的那只趴着的猫咪,小的那一块喂给了第一只猫咪吃下。也许是药香浓郁,两只小猫都没有拒绝,迅速的了咬碎了药丸吞了下去,然后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姜歌见状,兴许是药效太强的原因。不过此时都已经睡着了,姜歌也没办法,自己也不是医生,这种情况也只能如此。天门峰道人的续命丹药效极好,奄奄一息的人类都可以吊着命慢慢恢复。只是一共才九颗,南归的路上自己和福伯还有那个白家白羽一人吃了一颗,此时小药瓶里还剩下五颗。虽然有些心疼,可今天毕竟是自己的问题,小动物没有错。何况还如此可爱。
姜歌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了几下两个已经熟睡好似在呼噜的小奶猫,心中又心疼又愧疚,满是柔软。
过了一炷香之后见着两个小家伙呼吸变得平稳顺畅,姜歌便兜起长衫的下摆,将两只小家伙放在其中,然后抬头看了看日头和方向,选择了东方慢慢行去。
桃花随风飘零,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偶尔有几只蜜蜂嗡嗡的飞过。
姜歌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桃林的边界,有一条长长的竹栅栏挡住了桃林,栅栏外是碎石板铺就的乡间小路,姜歌跨过栅栏走在小路上,抬头向前看,似有青烟升起,心想前方定有人家,便向前行去。
姜歌一边走一边欣赏小径两旁的桃花,一边抚摸着兜里的两只小家伙。没有多久,就已经出了桃花林,眼前开阔一片,依山而建的数十栋房舍,大片的翠绿田野,田中许多农夫挽着头巾,卷起裤腿,在田间或弯腰拔草,或挥舞着锄头。
有许多没有穿着裤子的小屁孩在田间放肆的追赶,欢声笑语响遍田野里,正在劳作的大人们偶尔抬头看几眼玩耍的孩子,会心一笑便继续埋头做事。
姜歌好奇自己是怎么从白塔的九层到了这里的,也好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片桃林好似四方苑外的那片桃林。也许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远处田间正在劳作的一个光膀子汉子抬头看向姜歌,抬起还攥着青草的手用手背擦了擦汗,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
姜歌有点纳闷,自己也没什么好看的,便问道:“这位大叔,小子身上可有不妥?还请问此为何地,小子从未来过,请大叔解惑。”
站在田间的汉子仔细看了半晌姜歌后朝着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小孩骂道:“小兔崽子只知道疯,快回村里告诉族长,说又来稀客了。”
“稀客不需多虑,进了村子,见到族长了你就什么都清楚了。”汉子说完指了指村子的方向,露出了一脸见怪不见的微笑,随后继续弯腰除草。
见农夫不愿多说,姜歌便朝着山脚下的村落走去,刚到村口一群没穿裤子的顽童便从村子里冲的出来,头上要么扎着一根笔直的冲天辫,要么是两只羊角辫,胸前穿着大红色的肚兜,光着屁股蛋,手里攥着狗尾巴草,呼天喊地,像是遇见了大敌一般。
没等顽童们跑出多远,十几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笨拙的追了出去,不停的发出鹅~鹅~的声音,好像是战胜的将军一般,耀武扬威。
等正在大战的顽童和大白鹅们走后,姜歌看见村口有一颗巨大银杏树,大约十来人才能合抱。树下有石块砌成的的台阶供人坐下乘凉。
一位白发快要触地,有些驼背的老人杵着一支龙头拐,满是皱纹的脸微笑着看向姜歌,一只手朝姜歌招了招手,示意姜歌过去说话。
姜歌心中好奇,见村子一片和谐,不似有危险,便走到了银杏树下,只是刚一走近,姜歌双目便瞬间湿润,心中酸楚,并未多言,轻轻放下手中兜住的两只猫咪,双手抱拳,跪地连磕三头。白发老人扶起姜歌,坐在石阶上,轻轻抚摸着姜歌的脸庞,满脸慈祥。
抬起脸庞的姜歌满脸泪痕,早已泣不成声,勉强哽咽道:“这一定是梦,不然怎么会见到大族老爷爷,洛阳一别,便是永别。族孙还依稀记得您的教诲。”
“好了好了歌儿,怎么越长大越喜欢哭了,大丈夫怎能轻易落泪。来来让族爷爷仔细看看,长大了的歌儿还真是俊俏,一表人才,可比你那不争气的父亲强多了。”老人边说边抹去姜歌脸上的泪水,心疼不已。
老人正是姜家的大族老姜真,于一年前随东海王东逃时不幸殒命,凶手正是当初围困长安的匈奴人。
老人仔细的看着姜歌一会儿摸摸这一会摸摸那,嘴里不停的说道好好好。
姜歌情绪平复之后便开口问道:“族孙这是在哪,是梦吗?可为什么如此真实?”
姜真摸着少年人的手说道:“这是炎帝一族的辛秘,确实是梦境,但也不是梦境,那片桃花你应该见过了吧,还有在农田里的农夫以及那些小娃娃,包括我在内,其实也算真实的。但仅仅局陷入这个地方。对于你而言,其实就跟梦一样,不是真正的真实。”
姜歌听的有些绕进去了,一脸懵懂的说:“小子愚钝,没太懂。”
姜真:“上古时期神妖大战,天界妖界被大战毁灭,而诸神与妖族几乎同归于尽,有些上古神在自身灭亡时选择落入人间,例如盘古大神便化为了人间的山川大岳江河湖海,而我族的炎帝则化为了天地火种以及百草,而你我现在所待的这块地方呢,则是炎帝自我消亡时留下的一丝梦境。”
姜歌:“那还是梦,小子以为是真实的。”
姜真:“炎帝的这个梦境,不真不假,因为与世隔绝,而且梦境里生活的人都是真实的人,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会生老病死,也会结婚生子传承下去。而我的存在只是机遇巧合,这里的族长一直都是姜家的后人,只不过你见着的是我,而他们见着的是另一个陪伴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族长而已。”
姜歌:“额……”
姜真:“你不必在意真假的问题,因为能进入到这里的外界人,要么是有成龙的资质,要么就是如我这般已经在外界死去的姜姓族人。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出现一个你,例如一百年前来过的姜维,和现在进来的你。而每一个进来这个地方的姜氏族人都会身负大气运,并且在这里碰上难以置信的机缘。比如说原本是老祖姜子牙得到的几卷天书,如今应该在你手上。又比如齐桓公得到的元戎剑,姜维得到绿沉枪,而这两样也都莫名其妙的被你得到了。”
姜真看看台阶上正在呼呼大睡的两只小猫咪,伸手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抬头看向姜歌说道:“按道理说,每个进来这个地方的人带出去的任何东西都是死物,而且当那人在外界身死道消之后,所带出去的东西都会自动消失不见。而你是个特殊,不仅获得了先贤所获得的物品,还遇到了活物,也就是这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你的人生到底会如何,我生前与善一多次分析过,我也开过卦,模模糊糊看不透彻。来到这边之后才隐约感觉到一些生前并不知晓的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而这个安排只是开始,结果如何,全靠自己去创造经过。你的命运复杂艰难,得靠自己了。”
姜歌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天荒夜谈的事情,所以姜歌内心再次认定了这是梦境,而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姜歌自己想着事情,听了大族老的话觉得也可能有点对,总之信息量太大,一时也消化不了。
姜真摸了摸姜歌的头,不知从哪端出一碗水递给姜歌,说道:“诸多事我不便开口说与你听,能说的也都告诉你了,回去后来过这里的事情只能告诉你父亲,其他人决不能透露半句,这两个小家伙你要好生养着,不可小觑。给你父亲带一句话,就说是我说的,若事不可为,当不为,若可为,则不能为之,细思慎行。”
“把水喝了吧,歌儿好好活着。”姜真老泪纵横紧紧攥着姜歌的手说道。
姜歌并未多想,只当是梦境,握着姜真苍老的双手说:“您多保重,我会常来看您的,族孙也会好好的。”
随后一口气喝光了碗了的水,水刚入口,姜歌就感觉到嘴里的水仿佛比冬天水缸里的冰水还要冰冷,全身如坠冰窖,寒冷刺骨。渐渐失去了知觉,慢慢沉睡了过去。
“滋~滋~噗呲”
姜歌感觉手上一股暖流,身上的寒意渐渐退去。
随后脸上又感觉到了一股暖流,湿哒哒的。
姜歌睁开双眼,两只纯白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
脸上湿漉漉的,姜歌用更加湿漉漉的手抹了一把脸。
一股极其浓烈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姜歌咻了一下坐了起来,纯白色眼睛的小家伙依旧深情的看着自己。
而不远处黑色眼珠的小家伙瞅了一眼姜歌之后便屁股对着姜歌趴在地上睡觉。
姜歌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惊恐万分,看了一眼周围,还好还好。
白塔九层。
还好只是梦,只是梦。
那,
这两个小家伙从哪来的?
“啊~”
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从白塔九层向外传去,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