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归(4)
巫县。
坐落在大山之中的一座县城,规模不大,大约可以容纳数万人。没有坚固的高大城墙,也没有护城河,有的只是象征性的围着一圈两人高的石墙,南北各一座高大木质牌坊作为城门。从山上看去就是一座规模稍大的山寨。
城内建筑皆为一层的木质瓦房,沿着贯穿南北约五丈宽的石板街道两旁整齐修建。石板街道中心位置有两座三层木质楼房相对而立,一侧是酒楼,一侧是客栈。两栋楼在全是低矮坡顶瓦房成群的城中显得有些突兀。
清晨的山林大雾弥漫,植被上沾满了层层露水,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有些湿滑,一双已经露出拇指的布鞋在小路上快速行走。清晨的山林安静清爽,偶有几声鸟鸣,清脆悦耳。
翻过了几座山,终于在一处山崖旁姜歌与福伯看见了山下的那座全是漆黑瓦房的石寨县城,县城上空层层薄雾弥漫,初升的太阳刚刚高过山头,一缕缕金色光芒照射在山间,景色朦胧,似是仙境。
只是此时县城内应该炊烟四起,鸡犬相鸣才对。太过于安静了,安静的就像一座死城。无论是白家安排的路线还是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导致了路线更改,可最终的落脚点却都是在这山下的巫县县城内。按计划到达县城之后,再进入城中一座名为巫山雨的酒楼,与接应自己渡江的人汇合,然后沿着山下的峡谷向南而行两百里便可到达江边渡口,登上早已等候在江边的渡船向南渡江。可现在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姜歌的心里,城中越是安静越是可疑。姜歌俯瞰着整座县城,丝毫动静都不想放过。
旁边坐在石头上的福伯眉头紧锁着说道:“少爷,山下不能去。太安静了,没有炊烟还能说的过去,没有人声也能说的过去,可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肯定有问题。接应的人肯定有马匹,有马匹就一定会有动静。”
“看四周破败不堪,之前肯定经过大战厮杀,只是应该是很久的事情了,若接应我们的人在城中藏匿,没有携带马匹,也说的过去。那栋三层的酒楼上确实挂有一面白字锦旗,可以确定集合点就在那里。只是太安静了。”姜歌一遍细声说着一遍死死盯着山下的城内,心中犹豫。
“要不咱们等等看,等到中午还是如此的话咱们再做打算。”福伯看着山下的情形担忧的说道。
“不能等,县城两边的山峰如刀削一般,根本没办法绕过去,想要赶往江边必须沿着城边的那条小河从峡谷里穿行到江边。如果再翻山越岭绕过去的话困难极大,我们并不熟悉这周边山林的地形,除了这条小路之外再无其他。最多在等一个时辰,如果还没有动静的话,我得进城看看,到时候福伯藏在树林里,我一人进城哪怕遇到埋伏我也能逃出来。”姜歌坚定的说道。
巫县县城处于大山间的峡谷低洼处,两侧山峰笔直陡峭,是去往江边的必经之路,往年行商走脚的人都会在此停留修整,而此前南逃时世家氏族流民极少选择从此处逃离,原因就是山路崎岖,行人尚且艰难,那些装满物资财货的马车根本无法通过,所以只有附近山民才会走这里南渡。流民基本上跟随豪门大族走宜都郡过江,毕竟宜都郡地处丘陵平原交接地带,官道通畅平缓,渡口多且规模大,江水平缓,是南渡的最佳选择。巫县这边就显得比较鸡肋,不仅山岭崎岖,渡口还小,地处险峻的峡谷中,江流湍急异常。要不是比宜都近一半的路程,估计也不会有人选择这边。
休息半个时辰后姜歌手握行山杖快速下山隐秘的朝着山下县城奔去。姜歌与福伯约定好若无事,姜歌会挥动巫山雨酒楼上的白字锦旗。若有事姜歌会迅速撤离上山与福伯汇合。
阳光被山顶遮挡大半,山下的县城依旧没有丝毫阳光,福伯这边的山体阳光普照,山下和对面的山林却还保持着阴暗,福伯抬头看向山顶,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穿透山间,清晰可见,山下还弥漫着薄雾,真的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半刻钟过后,福伯看见一个米粒大小的黑影快速的奔向石头砌成的的城墙,姜歌没有选择从牌坊入口进入,而是从侧门的城墙翻越而过。
一进入城内姜歌就感觉如坠冰窖一般,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味,极为浓烈。
姜歌小心翼翼的靠近一座瓦房,轻轻的推开木质房门,咯吱~。一股极为浓烈的腐臭血腥味从门缝涌向门外,姜歌屏住呼吸,从门缝仔细看向房内,阴暗的房间堆满的早已腐败的尸骨,恶心至极,哪怕是上过战场的姜歌此时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捂着手倒退几步开始呕吐起来。屋内就像屠宰场一般,数十具尸体被麻绳吊在横梁下,大部分只剩下森白的尸骨,旁边的桌案上摆放着各种已经腐烂的内脏,门口不远还堆积着十几具尸体。
屋内的场景冲击的姜歌难以忍受,内脏翻覆,呕吐不止。就在姜歌靠在墙边呕吐时,一支羽箭阴狠的射向暂时有些恍惚的姜歌。就在箭矢快要射中姜歌左肩时,姜歌迅速侧身靠墙,箭矢砰的一声射入了姜歌身后房子的木墙上。灰色的羽箭尾部不停的上下摆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姜歌迅速离开原地,朝着石墙方向飞奔而去,城中有埋伏必须立即撤离。姜歌身如脱兔不断的传说中巷弄之间,身后的羽箭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片刻之后终于看见灰白色石墙,姜歌加快速度冲向石墙,双脚登地跃向墙顶时,突然从墙顶外出现一人,那人双脚踹向空中的姜歌,砰的一声,双脚正好踹中姜歌胸膛,那人被姜歌的冲力弹飞出去,而姜歌突然受阻,借力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堪堪落地,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羽箭接踵而至,姜歌顺势在地上一滚,五六支羽箭从各个方向射入姜歌落下的地面,此时姜歌再也顾不得其他,石墙上有人防守,又有敌人跟踪,只得朝着城中那两座三层的木楼跑去。
城中木屋错综复杂,姜歌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逃,不停的有羽箭射在姜歌前一面经过的地方。好不容易在拐过一个弯之后姜歌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之内,房顶上有五人手握硬弓瞄向自己,身后地面上传来四五人的脚步声。刚回头准备超前继续奔跑的姜歌右侧的木板突然被一人撞破,一把砍刀快速的砍向姜歌,反应灵敏的姜歌单手挡住对方握着砍刀的右手,抬腿一脚将对方踹回到屋内,姜歌迅速捡起掉落的砍刀向巫山雨酒楼方向跑去。
在山上看着城内动静的福伯双手握拳,内心紧张的厉害。居高临下依稀可以看见有五六个黑影在黑色瓦屋顶迅速穿梭,手中张弓放箭的姿势福伯还是能看清的。偶尔还能看见狭小的巷弄里姜歌飞速腾挪转移的身影,看样子危险至极,处处险象环生,姜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还时不时的有躲在房内的敌人突然撞墙而出。
姜歌在不断的左转右拐躲避屋顶的弓箭,手握砍刀早已沾满鲜血,是刚刚埋伏在前方的敌人尚未出刀就被姜歌砍断了手臂。约莫一炷香之后姜歌跑到了青石大街边沿,刚刚喘一口气,街对面的屋顶突然出现三人持弓射了过来,姜歌在地上翻滚躲避三根箭矢,起身后迅速沿着石板大街朝着城中心奔去,街对面屋顶的三人随着姜歌也在屋顶不断飞奔射箭,每根羽箭射出与姜歌都只差分毫,但就是这分毫距离此次让姜歌脱险,距离巫山雨酒楼不足两百步时,姜歌前方的屋顶突然垮塌,两名精瘦的刀手从房顶跃下阻挡在姜歌奔跑的路线上,身后原本在房顶的弓手也跃到地面上在身后紧追不舍,前后右三个方向都被堵死,左边全是紧密相连的房子,这下姜歌逃无可逃,面对身前的两名刀手姜歌握紧刀柄,双脚用力,加快向前奔跑的速度,就在姜歌还剩五步与两名刀手相撞的时候,右侧屋顶的三名弓手已经射出提前三步位置的一箭,只等姜歌跨出三步接近刀手时必会中箭,同时在姜歌身后二十步远追赶的三名弓手也射出了左中右三个方向三枚箭矢,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六根箭矢封住姜歌所有路线,刀手举起砍刀看向身前时,姜歌突然身体后倾以膝盖跪地滑行,整个身体几乎后仰贴在地上,身前的刀手向前出刀身体前倾,六枚箭矢瞬间射进两名刀手身上,电石火光间姜歌单手撑地身体一个翻转面对身后急速追来的三名弓手,双脚在青石板上用力一蹬,快若闪电般的迅速蹿出,右手砍刀反握横于胸前,十几步距离瞬间就到,在姜歌刀锋划过三名弓手脖子时三人才刚刚从身后拿出羽箭,姜歌右手刀锋从右划向左边第三个弓手脖子时姜歌手中的砍刀顺势飞向了的街对面房顶正瞄着自己的弓手之一,只听噗的一声,靠右的一名弓手被飞速投来的砍刀贯穿胸口倒飞衰落在地。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弓手的羽箭已经朝姜歌飞速射来,姜歌顺势向前一扑,抓住正要倒下的一个弓手挡在身前侧身倒地,噗噗两声两枚箭矢射入姜歌抓住的弓手后背,姜歌顺手从地上捡起掉落在地的硬弓,一手从散落在地的羽箭中随意拾起两支毫不犹豫的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两枚箭矢破空而出,快若闪电的击中对面房顶的两名弓手,砰砰两声重物落地响声之后整条大街便安静下来。
姜歌蹲下身子拿起两根羽箭上好弦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大街中间,忽然太阳爬过山顶,金色的阳光瞬间透过薄雾洒在县城之上,突然出现的阳光让姜歌双眼感觉有点刺眼,刚想用肩头擦下额头上汗水的姜歌眼角看见一枚三角形的金属反射着阳光射向自己。来不及躲避,姜歌原地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圈,半蹲在地如后羿射日般朝着巫山雨酒楼三楼的窗户迅速射去两箭,然后从地上捡过一支羽箭不假思索的射向酒楼窗户外靠右三尺距离。射向姜歌箭矢则擦着左臂飞过,不过也在左臂划开了一道血槽。而酒楼上只听见噗噗两声箭矢射在木板上的声音后一个敏捷的身影破窗而出,下一秒,姜歌射出的第三支羽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刚刚破窗而出之人的头颅,砰的一声那人砸落身下的瓦房屋顶再无动静。
姜歌不敢怠慢,从身边的尸体上拿过箭筒别在腰间,小心翼翼的观察者四周,确定再没有埋伏之后姜歌才快速的跑向酒楼,在巫山雨三楼姜歌看向酒楼后院,二十几个身穿灰色劲装的汉子随意的堆在一起,而三楼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早已昏迷的白衣俊俏男子,正是白家未来家主白羽,负责护送接应自己之人。
见状姜歌在俊美男子脸上拍了拍,白羽才幽幽醒来,惊奇的看向姜歌。白羽昏迷前是经过了惨烈的厮杀,手下三十好手被十个身材灵活如猴的羌人斥候虐杀。在逼问出自己在这里接应一个氏族子弟后便被打晕。自己一身过人的武艺和三十个江湖好手连一刻钟都没坚持住就全军覆没于巷弄之间。早已埋伏的羌人居然没能杀了眼前之人。白羽心中庆幸得救,又怨恨那些羌人无用,更多的是失落和悔恨。
“还好吧,能不能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看着眼神闪烁的白羽姜歌也没太在意,只觉得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姜歌站起身找到了街面窗户外的白字锦旗朝着对面山上用力的摇摆了起来,示意福伯赶紧下山入城与自己汇合。
“能走,只是麻烦姜少主帮忙寻找下在下的那支白玉萧,师傅所赠不可丢。应该在守卫酒楼的那个羌人手上。”靠着墙已经坐着的白羽面无血色的样子很是凄惨,朝着姜歌吃力的拱拱手请求道。
姜歌迅速下楼找到那个最后被自己射死的羌人斥候,在腰间找到那支毫发无损的白玉萧,拿在手中沁人心脾,姜歌也好奇,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竟然没有丝毫损坏。
一炷香之后福伯喘着粗气赶到了酒楼与姜歌汇合,白羽喝了一袋清水后已经好了许多,姜歌从羌人斥候身上搜罗了两个水袋和一些麦饼。福伯搀扶着白羽,姜歌走在前,就这样伤痕累累的三人缓缓出城,顺着峡谷河水向南行去。
在福伯和白羽的对话中姜歌才知道,整座巫城在半月前陆续赶来了三千多流民,准备在等半个月多收留一些流民后一起渡江的,可谁想着一部约有五百人的羌人路过此处,见城中并无守军全是汉人,还有不少女人,那些羌人便屠了城。在巫县虐杀淫-乱了数日之后才往宜都郡方向赶去。
出城时姜歌点燃了酒楼,希望城中那些惨死在屋内的人可以随着烈火重生。
战争不伤及无辜和贫民百姓,可自己从长安被逼上城头时就知道贫民在当权者眼中如蝼蚁一般,随后遇见的匈奴抓捕汉人,烹食汉人,再到羌人这次屠城。姜歌心中五味杂陈,难道在战争面前,就可以没有丝毫人性吗,肆意杀戮,凌辱百姓就不怕上天惩罚吗?
一直不愿意携带兵器的姜歌,此时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战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