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南归(3)
建平郡巫县
一座座的高大青山延绵不绝,翻越一座又见无数座,好像没有尽头。
天色渐晚,山间小路上一个少年背着一位白发老人艰难的行走着,老人疲惫的躺在少年宽厚的背上昏昏沉沉。少年胸前和后背早已湿透,脸颊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掉落在这曲折的山路上。看的出来,少年已经在靠纯粹的毅力在坚持,背着老人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从山上翻滚而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脸呆滞苦苦坚持的少年突然抬头,停下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附近有潺潺流水声,犹如天籁。
确认好方向之后少年回头看了看背后昏迷的老人,咬紧牙关,颤颤巍巍的朝着水声行去。
一条丈余宽的小溪中,少年横躺在一尺深的溪水中,任由溪水冲刷着自己微微发抖伤痕累累的身躯,头枕在一块露出水面的扁平石块上,乌黑散乱的头发顺着水流轻轻摇摆,少年闭着眼,在凉爽的溪水流过身躯时不断的发出轻微的呻吟。
散着白发看不清脸的老人此时仍旧昏迷的躺在溪水边的草地上,仿佛溪水声和青草的香味是仙境才有的一般,仰面躺着的老人气息渐渐平稳,像是真的沉沉睡去一样,宁静,安详。
数天的奔波,接二连三的有羌人追杀,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一次比一次阴险,进入山区之后姜歌和福伯以为总算可以喘口气便放松了警戒,匈奴人不愿意进山区,可谁知道上庸的羌人却追来了,羌人身形精瘦灵活,最擅长翻山越岭,世代住在山区的羌人在山林里就像匈奴人在平原上一样如履平地。
进入山区的这些天姜歌两人可是吃够了羌人的苦头,十人队的斥候一波接一波,毫不给予两人喘息的机会,甚至是半夜都会有各种偷袭,被追杀的姜歌疲于奔命,哪怕一人正面对战二十人也没太大压力,可是羌人的十人队利用山林错综复杂的地形和植被,各种阴损的暗杀招数层出不穷。终于在下午姜歌杀掉第五拨十人队后,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所放松,在姜歌下意识的感知里失去了那种被盯死的感觉。
所以在入夜时分遇见溪流才敢如此横躺在溪水中,实在是连日来的刺杀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这可比被匈奴追杀还要费神费体力。
姜歌在纳闷儿羌人为何不追击了,也许是距离上庸太远,也许是伤亡太重,或者是出了他们的防区。可不管因为什么,此时此刻,姜歌只想就这么躺在有些冰凉的溪水中一动不动,如果再来一队人,姜歌都觉得自己真不想还手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姜歌清洗完全身,给十多处伤口撒上伤药后把早已破破烂烂的青色长袍系在腰间,重新背着已经昏迷的福伯朝着小溪的源头摸索过去,幸好夜空晴朗无云,快要满盈的月亮在大地上洒下了一片银辉,姜歌视力强于常人数倍,借着月光在溪边倒是行走无碍。
一个时辰后姜歌找到了溪水的源头,是一股水桶粗的小瀑布从山顶落下,约莫十来丈的地方有一个三四丈宽的小水潭,水不深,刚刚齐腰。水潭边的山体石壁上有个裂缝,大概可以猫着身子钻进去。姜歌这些年身材发育的如二十多岁的精壮青年一般,身材高挑强壮。
姜歌先是点燃火折子猫着钻进石缝里看了下,石缝内空间很大,约莫数丈高,周围也有数丈高的石壁,往里面越走空间越小,姜歌也只是大概查看了下地形并未深入,外面有水源,这个石洞又可以遮风挡雨,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光着膀子的姜歌先把福伯拖进石洞中靠着就近的墙壁,然后搜寻了许多干的树枝树干还有一些枯草,随后在小溪里摸了十几块大小不一早已被溪水冲刷的圆滑的石头,在福伯边搭建了一个圆形的简易石炉,然后把枯树枝架起来,点燃干草,炉火在炉内迅速燃烧,姜歌用三根半人高的树枝架在一起,脱掉围在腰间湿漉漉的破败长袍挂在树枝上,不多时一股青烟就从布袍上慢慢升起来。
赤裸着坐在火堆边烤火的姜歌看着衣服上的雾气有些出神,他和福伯是三月初从长安外的天门峰出发的,如今已经走了快四十天。除了最开始的五天很平静顺利之外,剩下的日子基本上都是在被追杀的路上。导致自己和福伯完全没有按着之前白家拟定的路线行动。若按照计划而行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渡江达到武陵境内了。早就应该舒舒服服的睡在大床上,吃着白面馒头和炖肉了。可是自己不后悔当初出手杀了那些匈奴人,只要让自己遇见了,无论何时何地姜歌都会出手,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自己依旧不会放过他们。只不过不会在那样鲁莽行事了,一定会仔细观察之后再动身,必须一击毙命不让任何一个人逃走。
“水!水!”福伯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姜歌的思绪,姜歌见状拿起刚刚灌满水的竹筒,一手轻轻扶起福伯,慢慢的喂福伯喝下冰凉的溪水。许是溪水过于冰凉,原本昏迷的福伯喝了几口水之后缓缓清醒过来,双眼轻轻睁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扶着自己的姜歌。“咳咳”,福伯咳嗽了几声感觉胸中舒畅了几分,喝下水后恢复了些精神,便双手撑地想要坐立起来,也是体力耗尽的缘故,挣扎了两下才靠着墙勉强坐好。福伯拿来姜歌手中的竹筒又喝了几口溪水之后,感觉炙热的内脏舒适了几分,喘了几口粗气后才微微看着已经坐到自己对面烤着火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手臂上胸膛上七八处刀伤触目惊心,看的老人原本平息了一些的内心又起伏了起来,这是心疼啊,是愧疚啊,这些伤都是为了自己才受的,老人拿着竹筒的手有些颤抖,眼中泛起了层层泪水,倒映着身前的火苗,闪闪发光。
姜歌没有说话,福伯缓过来之后见姜歌在沉思也没有出声,福伯看着姜歌,姜歌看着火苗。
姜歌正在复盘一路上的追杀,从匈奴到羌人,两个种族的士兵,自己都面对了数十人,匈奴游骑在宽阔地带的风驰电掣,数十匹战马呼啸而过的破坏力,马上的士兵只需握住武器就可以轻易的把敌人砍成两段,还有游骑的弓箭,威力更大,速度更快,自己还中过两箭,箭矢射中之后的惯性能够让箭头轻松的洞穿普通人的身体,哪怕如自己这般练过特殊炼体术的武人,游骑的箭矢也具备很大的杀伤力。普通皮甲可以轻易洞穿,何况赤裸裸的肉身。
羌人善于山林作战,无论是追踪还是隐匿都非常擅长,稍微不注意,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矢就可以让一条生命迅速消失,还有诸多陷阱防不胜防。一对一正面对战的时候羌人的灵敏度跟猴子一样,树与树之间转战腾挪十分随意。
双方对战兵力悬殊不大的情况下,如果在宽阔地带,匈奴骑兵战无不胜。如果在丘陵山区对战的话羌人的优势显而易见。匈奴人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而羌人从小生活在崎岖的山林,如果在对方占据地利的情况下没有数倍的战力基本不可能有胜算。
在长安守城时,匈奴几十万大军四面强攻都无法攻破只有十几万的守军,也不是因为守军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匈奴人不善攻城,守军占了地利。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胜少败多,想要取胜所付出的代价必然巨大。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以少胜多,不仅可以战而胜之,还可以起到奇兵的作用。若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的对战,不可控就更多了。
姜歌拿起一支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好不容易画好又用手把地上的灰抹平重新再画。福伯见状便不好打扰少爷的复盘沉思,喝了几口水之后渐渐睡去。
福伯之前已经吃过一颗续命丹且外伤不多,只是奔波劳累,身心交瘁的体力不支的缘故,何况一大把年纪了实在扛不住,吃过药之后慢慢恢复便不会有事。
姜歌抬头看了下已经睡去的福伯,走到洞口仔细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除了水声就没有别的声音,姜歌把用于遮挡洞口的树枝弄了弄返回火堆旁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心中继续复盘和思考,以前看的兵书在这次长达月余的追杀中体验的淋漓尽致,一人之勇武在战阵中如蝼蚁般毫无作用,十几匹战马在身后追来时的马蹄声就能够给人造成巨大的紧张感,如果是百匹,千匹,万匹呢?
山林之中如果面对数千数万的羌人该如何办?战阵毫无作用,遮挡物太多,普通弓箭手连人都看不清。陷阱无数,说不定还没见着人就早早丧命。
姜歌此时显得有些气馁,从十岁开始就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里与家兵练习战阵和策略,放在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实战中一无是处。
想起了那群陪自己长大的家兵子弟,姜歌心中难受,丢掉手中的树枝,双手搓了搓脸便侧躺在地面闭上眼睛。
希望明日见不到那些猴子样的羌人。
再过几天就到江边了。
坚持,自己要活着,福伯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