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安(7)

  第五章长安(5)
  次日清晨,天边微微发亮,微微的清风吹过,难得的清爽舒适。
  洛阳的夏日是真的干燥炎热,也只有这清晨时分才最凉爽。
  姜府门口早已有马车等候,数十家兵及家仆各自整理好行囊整齐集合在马车周围。
  姜善一蹲着身子轻轻的整理着姜歌的领口衣袖,眼神不舍心中酸楚,只是家仆众多,常年积累起来的家主威势依旧需要保持,手中握着姜歌稚嫩的小手,轻声嘱咐着家长里短的注意事项,像极了妇人送子离别时的依依不舍。
  年幼的姜歌心中也是不愿去往长安,父亲虽然严苛,家事繁忙,总归每日可以相见,此去长安便不能日日见到,心中酸楚,眼中早已泪水翻滚。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紧紧捏着父亲的大手,听着严父慈母般的叮嘱。
  福伯见父子情深也是心有戚戚,可终须离别,乘着清晨凉爽可以走的快些,不然在这炎炎烈日下赶路实在辛苦。便轻声提醒道:“老爷,该出发了,等日头上来,路途遥远,少爷会更加辛劳。”
  听见福伯的提醒姜善一伸手捏了捏姜哥的脸颊,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边,对着姜歌说道:“每日读书不可断,习武不可偷懒,诸事需问福伯,切记藏拙。昨日之事切勿说与他人知晓。有事便可书信一封交与福伯,为父定会回复。”
  姜善一站起身揉了揉姜歌的头说该出发了,姜歌拿袖口擦了擦眼睛,规矩弯腰行礼辞别父亲后上了马车。福伯随即上了马车大喊一声“启程”,数十人的队伍缓缓朝城门行去。
  马车侧边的窗户姜歌露出脑袋伸出小手,朝父亲挥手不断,直到马车拐过街角看不见姜府之后才退回车内。
  姜府门口久久矗立望向马车转过街角的方向,心中凄然、愧疚和无奈。哪有父亲不想儿孙在膝下长大的,可这世道,指不定哪天夜里就风雨飘摇电闪雷鸣鬼魅尽出。
  长安是姜氏祖宅所在,长安城外的庄园更有五百武卒长期驻守训练,若有不测,明面上的武卒加上今天带去的二十个身经百战的暗影卫,还有那不知有何手段的神秘白家,护姜歌周全应当有把握,一路南下各地均有族人接应,返回荆州祖地应当不难。倘若如此仍不能幸免,那便是天有不容,非人力可行了。
  洛阳城西门。
  虽是清晨,门内也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商贾装扮和贩夫走卒,或肩挑着扁担,或推着单轮小车,也有不少马车早已等候在主路上,只待城门打开。福伯吩咐车夫在离人群稍远的路边暂时停驻,路边的粥铺面馆此时生意火爆,姜歌毕竟是弱岁小童,免不得嘴馋好吃,虽然自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可这路边的小吃也别有风味,车内的姜哥拉开车帘对福伯说想尝尝旁边摊位的胡辣汤和白面包子,蹲在墙边路边呼哧呼哧喝着胡辣汤的声音络绎不绝,本就八分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嘴里的口水可是吸了又吸咽了又咽。
  福伯跳下马车走到摊前要了两碗胡辣汤,一碗清淡点给少爷尝尝鲜,一碗多加点胡椒辣子犒劳下自己,少爷用过早膳了,自己可还滴水未沾。
  福伯掏出一粒碎银子递给摊主,先端着两碗滚烫的胡辣汤放进了马车内的固定小茶几,再下车去取那刚出笼的两屉冒着红油的雪白大包,朝着摊主说道不用找了,屉笼吃完再还来。五十来岁的摊主收好了足有一两的碎银,别说拿走,这十屉连屉带包子都拿走自己都不会有一点心疼。几个包子两只竹屉才值几个钱,老汉好不容易遇见次大气的客人,自己定然也是不能太小家子气,伸手掀开底层屉笼从烧开的水里捞出五只已经熟透了的鸡蛋,用草纸抱住小跑到马车便说道:“客官尝尝老汉儿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在锅里放了不少茶叶沫子和盐巴,煮熟的鸡蛋味道可香可香了,您和车内的贵人赏个脸?”
  经验老道的福伯盯着老汉看了几秒见老汉被看的不太自在,但仍旧递出手中的纸包,表情诚恳。福伯便缓了缓神情,笑着感谢几句。见客人收了鸡蛋老汉才满意的走回自己的摊位继续吆喝着生意。
  福伯刚刚准备转身进入车内前方的城门发出了巨大的咯吱声,早已蹬在门前许久的人群哄的一下向外涌去,只听见人挤人东西磕碰的杂音还有守卫军士大声吼骂的声音,偶尔还能传出几声“哎呦,谁他娘的不长眼,踩着你爷爷了。”
  人群嘈杂,停在路上的马车此时都未移动半分,那些不开眼的泥腿子惊扰到车上的贵人了才得不偿失。
  福伯是见惯了开城门的光景,只吩咐了车夫可以晚点再动身。掀开帘子进入到车内时,福伯脸上居然微微笑了起来,只见坐于车内的姜歌满脸通红,喝一口胡辣汤便张嘴吐几下舌头,然后啃一大口冒着红油的包子,再吹吹碗面喝一口胡辣汤,香辣可口,呼哧呼哧不绝于耳。
  姜歌见福伯进来边说辣边说好吃,福伯见桌上剩下的那碗胡辣汤分明就没有加过料,便笑意更浓,端过那碗普通的酸辣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将碗沿靠近下唇,拿着碗的右手将碗旋转半圈,顺势一大口胡辣汤流入嘴中,虽然少了些胡椒辣子,味道依旧醇厚,香辣无比。左手拿着的包子一口咬掉一半,再就着胡辣汤下肚,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满足啊。
  半柱香的时间,姜歌本就八分饱的肚子胀的圆滚滚,一手撑着凳子一手摸着凸起的滚圆,小茶几上的碗已经空空如也,还吃了两个大肉包,整个嘴唇周边被辣红了一圈,似那随意涂抹了胭脂的顽童,双颊晕红,豆大的汗布满了额头。姜歌伸出袖口擦到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伸手拿过水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方才减轻一点辣意,尽管如此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依旧酣畅通透。似是起的太早,刚才的一番大战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姜歌侧躺下身子吸溜下鼻子,看了眼福伯便慢慢闭上了眼睛,嘴里砸吧了几下便沉沉睡去。
  福伯看着孩子率真的模样心中喜欢,几口解决了所有食物拿出车外吩咐仆人把碗和屉笼还回了那位小摊老汉,看了眼城门方向不在拥挤后吩咐车夫启程,自己则进入车内身高车厢手撑着脸颊,看了下榻上熟睡的姜歌,然后也随之闭眼休息。
  从洛阳出发北上半日可至黄河渡口,渡口早已停泊了一艘货船等待姜家少主一行,待姜歌上船后一路西进约莫半日便可到达渭河河口,休息一晚,第二日顺渭河朝西行船大半日便可抵达长安城内。
  一路上姜歌兴致盎然,也是第一次坐船行江,第一次真实的见过那三门峡的巍峨雄壮,也第一次见着了黄河的波涛汹涌。
  一路上管家福伯都在介绍各地的风情民风以及自家在何地有何产业规模如何,姜歌也能听一思二,举一反三,不断的会问出一些不太符合这个年龄段能问出的问题,福伯早已习惯,身边其他第一次才见到姜歌的姜氏族人或仆人均为吃惊,更多的是叹服,小小年纪的少主已有缜密的思维方式,未来可期。而姜歌的不耻好问的习惯与礼贤他人的气度更是让身边的那些人觉着这位少主会成为一代明主。
  第二天傍晚,姜歌所乘的货船到达长安城边的渭河码头,在福伯的带领下一行人顺利抵达长安城中的姜府,长年留守在长安姜府的族人早已接到通知并与前两日接收过整整十车各种少主所需的物品,无一不是珍贵难得的物件,足见家主对少主的宠溺。
  长安姜府坐落于城南的氏族区,整块区域内纵横规整,无一不是深宅大院,而姜府更是传承了无数辈人,真正的算得上长安城的原住民,可以说整个历史长河中长安城的兴衰都有姜家人在见证,自太祖辅佐文王建立大周朝定都长安后,整个姜家便在长安落地生根,要不是前朝覆灭,定都洛阳,姜家不得已才在洛阳修建了一座新府邸,便于姜家与当朝各个氏族接触和交换利益。而原本长安城内传承久远的诸多氏族也同样迁去了洛阳,只不过长安的宅院依旧留着,毕竟国都才是中心。
  但是即便如此,长安的繁华依旧不曾衰落,随着国力的不断增长,士族的不断崛起与发展,长安城变成了一座更为奢靡繁华的巨大销金窟,洛阳的士大夫们奢靡成风,长安的氏族子弟们放浪形骸,相隔不远的两座巨型城池一边是大人们的世界,一边则是士族子弟及文人骚客的天堂。况且武帝之孙秦王司马邺就封长安,而且年纪尚小,各大世族哪能放弃这种有巨大潜力的投资机会呢。所以,朝廷上下只要有点眼力劲的都会派驻族中子弟去长安,皆以长安文峰鼎盛,乃是少年求学首选的地方。于是挥霍无度的士族子弟便撑起了长安城的夜夜笙歌。而那些有所求而不得门的商贾更是会汇聚于此,酒楼青楼赌坊里那些王孙贵族士大夫子弟简直是多如牛毛。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钱,就是想要皇宫里的小物件,对这些衙内自然都有门路搞到手。谁叫这天下坐在最高的那位是个不谙世事的,权倾天下的东海王,只要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的,想办点事,忒容易了。想托人办事,带足了金子,就往长安最贵的酒楼青楼走上一波,管你是牛鬼神蛇还是鸡鸣狗盗,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关键就在于兜里装的够不够。
  姜歌回到长安姜府除了让这座六进的大院多了些人气外,其实并无其他任何改变,左右毗邻的两座府邸依旧宁静,管你耳朵伸的再长也听不见隔壁有丝毫动静。
  安顿下来的姜歌每日清晨起床跟着福伯有样学样的胡乱打一套行军拳算是锻炼身体,吃过早饭后就会去书堂里等着福伯请的先生来上课,先生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先生,老先生在长安风评不错,教导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子孙,福伯并未透露过姜歌的天才之姿,只是拿出一袋金子搁在桌上说:“先生只顾每日授课,至于我家公子上不上课,听不听课,就不烦劳先生了。”原本还想训斥几句少年如何能够虚度光阴如何如何时看了眼足够分量的钱袋和微微打开的口子,里面赤足的金锭让老先生生生的憋回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这长安,教学生难,可上课是真的一等一的清闲事,谁和金子过不去呢?
  虽对上课毫无兴趣,姜歌每日还是恭谨的提前等老先生到来,只是在见过老先生行过礼之后,姜歌就自顾自的开小差或是睡觉,而堂上的老先生也照本宣科自顾自的拿捏好时间,摇头晃脑的背诵一些他觉得姜歌这个年纪当学的文章,那满满的金锭老先生自是喜欢的不得了,可要是没点作为,心中似乎有愧,于是每隔几天老先生便会换一篇文章或者诗词背诵,耳濡目染的总会有些效果,能让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每日诵读也对得起那些沉甸甸的金子了。
  在长安的日子过的悠闲,姜歌偶尔会要福伯陪着逛逛长安城繁华的街道,尝尝长安的名菜小吃。去往那些酒肆听听贩夫走卒的划拳骂娘,也会去数一数二的酒楼看看那些名士风流的高谈阔论。
  清谈之风最盛是长安,往往流传开来的名词佳句皆是从这些大大小小的酒楼产生然后随着酒香飘向远方。
  姜歌也去过城外的姜家庄园几次,整个庄园像座小型的城池,城墙不矮,瞭望塔,烽火台一应俱全。还引入了旁的河水流入城墙外三丈有余的护城河,城中不仅有引入活水的阡陌沟渠,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口幽深水井。
  整个庄园除姜氏族人一百来人,其余全是依附在宗族世代生活的家兵佃农,还有一部分逃难而来为了生存自愿为奴的仆人,这些人加在一起约有五千人。加上常规的五百武卒护卫,在长安周边已经算一等的势力了。整个庄园种植近五万亩上等粮田,就光粮仓就占了整个庄园五分之一的地方。听福伯介绍,若是遇见流匪作乱根本就靠近不了庄园,成建制的军队没个四五千人攻不破这座坚固异常的小城池的。也没有谁会真的为了攻下一个庄园舍得损失数千精锐的,算不过账,铁定的亏本买卖。
  姜氏庄园负责人是族老姜北魏那一脉的分支,主事姜奎与姜歌同辈,是姜善一的子侄辈,四十岁出头正直壮年,生的孔武有力,一身的腱子肉黝黑发亮,一看就是每日操练的练家子。姜歌虽然年幼,在辈分上姜奎还得喊一声姜歌叔父,在等级森严的氏族里家主地位超然,所以,所有姜氏子弟见到姜歌均是称呼少主或者少爷。姜歌见过姜奎也听福伯介绍完,内心有些尴尬,真要叫这么一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岁数还一身肌肉的猛男叫自己叔父,总感觉有些难受。虽不情愿被称呼少主或者少爷,但毕竟习惯了,姜歌自己还是喜欢听那个快要满百的族老姜真叫自己姜歌儿,觉得亲切自然,也没有那么拘束。
  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的在某一天早上姜歌推开窗时,窗外已经银装素裹雪白一片。
  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又早了些,姜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着今年的除夕父亲一定回来长安陪自己吧。心中想念,姜歌迅速穿好衣服走到书房,吩咐照顾自己起居的丫鬟备好火炉,自己要写封信寄给父亲,询问父亲何时来长安,孩儿想念父亲了。
  年关将近,姜府换上了新制作的大红灯笼,门槛上都贴上了喜庆的红色对联,花园里的枯树枝上也用红色的绳子挂满了小红灯笼和红色福袋,每个福袋里都会有两枚铜钱,风吹动树枝摆动这些福袋便会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姜家这叫做“响头”,预示来年心想事成,家族里的小孩前来守岁都会去摘取一个福袋挂在腰间或者手腕处,肆意奔跑打闹时都会传出清脆的声响,喜气洋洋。
  只不过,那些同辈的少年从不敢靠近自己或者邀请自己一同玩耍,见着自己都会远远停步学着大人模样欠身抱拳尊称一声“少主”。而自己身边总会有福伯跟着,还会有好几个家仆跟在福伯身后。
  其实姜歌内心里是真的想学那些孩子一样,肆意的奔跑,在雪地里打滚,不再憋屈的学大人一样坐而静如钟,立而如松。
  姜善一见到自己儿子的信后双眼湿润了好半天,才写了回信告知了具体时间,信中老父亲言辞温柔,免不了诸多叮嘱和唠叨。
  除夕将至,姜善一如约回到长安姜府,一行马队浩浩荡荡数百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车车的箱子定是装满了送给少主的新年礼物,搜罗的各自玩具书籍不在少数,吃的穿的一应俱全,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即便价值连城,对于姜家来说也只能算是些许浮财而已,关键还是父亲的心意才最珍贵。而对于姜歌来说,只要父亲能来长安就是最好的礼物。
  晚间姜善一和姜歌用过晚饭后就进了书房,近期发生的家族大小事姜善一都会一一说与姜歌听,至于姜歌能否全部记住且听懂其中关窍重点就看姜歌自己的了,姜善一不希望拔苗助长,但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从小就要接触家族的管理事项,大到重要决策,小到一家商铺的年岁结余,事无巨细。
  姜善一说的很慢,姜歌听的也很专注,相比那些诗词歌赋,姜歌更喜欢听父亲温言细语的讲述家族经营的大小事情,也爱听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世间大势的发展走向。
  其实也不是这些内容多有意思,关键是父亲总会泡好一壶好茶,与自己说上半天。只要是父亲说的,都有意思。
  说到天下大势,姜善一沉吟了许久缓慢说道:“自东海王迎回皇帝后下诏大赦,中原各个势力之间偶有摩擦,小规模的武力对抗不断,南阳王也平息了一些叛乱,总之正个中原都不安稳,江东和成都也蠢蠢欲动,这场雪下的及时啊,目前各个大小势力都在积蓄力量,明年也不知道会是如何光景。”
  姜善一叹了口气继续说:“越来越看不清形势了,好歹族内的大多数老人妇人小孩都分批返回到荆州,夏天的安排也基本上落实。其实最担心的还是你在长安的处境,不过多想也无用,人力用尽,就看天意了。过完年为父就要回洛阳,你在长安要照顾好自己。你还小,别想太多,开开心心过大年,过一年赚一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