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安(2)

  姜歌已经在城墙上坚守了整整两日,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一天,坚持下来,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一直保护自己的护卫家仆只剩下八个人,福伯在第二日替姜歌挡住了三支流矢,年老体弱的身体笔直的摔向了城墙内侧,幸好城墙脚下堆满了尸体,而箭矢并未射入要害,城墙上战况激烈,负责督战的守军都已加入防守,摔下内城的平民根本无人问津,趴在死尸堆里的福伯醒来后已是傍晚,天色刚刚变暗,城墙上依旧喊杀震天,不断的有尸体从城墙上滚落下来,摔在越来越高的尸堆上。
  夜幕降临后,福伯仔细的观察四周的动静,除了不断增援城墙的守军与掉落下来的尸体,城内空无一人。就在刚刚增援城墙的守军上了城墙之后,福伯发现从死尸堆里,不断有黑影爬了出来,趁着黑夜迅速穿过街面没入了寂静黑暗的坊间巷弄。
  披头散发的福伯咬着牙折断了刺入身体箭矢的箭杆,推开身边早已冰冷的尸体,忍着剧痛一瘸一拐的通过街面上随意散落的破败马车等杂物为掩体,迅速的朝着距离城墙最近的一片破败民宅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而在福伯摔下城内的时候,无数匈奴士兵通过一架架笔直的云梯冲上了城墙,来不及寻找福伯的姜歌就被围困在城墙之上,自此五丈宽的城墙上变成了人间炼狱。
  已经过去了两日两夜,从城外砸向长安的巨石、火球从未间断,经过无数场战斗洗礼的巨大城墙在第一日不断的巨石撞击下开始出现了裂缝和局部坍塌,城内靠近城墙的大片建筑已经沦为废墟,巨大的火焰吞噬之后留下了整片整片的焦黑。
  长安城墙上数十万守军和平民在第一日冒着一阵阵遮天蔽日的箭矢,巨石的轰击,以平民损失过半的代价挡住了十数万凶悍无比的匈奴攻城大军。
  第二日,在第一个手持弯刀爬上城墙的匈奴人杀翻七八个手持木枪的平民之后,围绕着长安的四面城墙上如洪水决堤一般,无数的云梯上不断的有凶神恶煞满脸煞气的匈奴士兵蹬梯而上。
  原本死伤一半的平民成为了第一道肉盾,在充满恐惧和死亡威胁的巨大压力下,毫无战阵经验和军事训练的平民用自己的生命和躯体,硬生生的阻碍了匈奴军蚁附攻城的速度。
  经过一整日的血腥厮杀,终于在大都督索綝派出增援部队蹬上城墙之后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滞留在城墙上的匈奴兵尽数被杀,云梯被守军焚烧殆尽。
  深夜的城墙上,鲜血浸湿了每一块灰色城砖,无数的残肢断臂被随意丢出了城外。整个长安城北笼罩在黑色的夜幕中,无声无息,仿若死城。
  福伯在敌军攻上城头混乱厮杀之时消失不见,当时心中焦急担心福伯的安危却又身处险境无暇他顾,心中悲伤的姜歌犹如困兽出笼一般,与匈奴士兵杀成一团,只是敌人好像怎么杀也杀不完,而身边的护卫则一个个的倒在了自己身边。好在傍晚时分援军蹬上城楼,厮杀了两个多时辰才彻底阻止了敌人继续攻城。看着燃烧的一座座云梯,姜歌靠着城墙抱着发抖的身体沉沉睡去。
  还未休息到三个时辰的姜歌与所有守城军民一样,被城外的紧凑的攻城号角声惊醒,已经是第三日清晨,身边只剩下八人守卫着姜歌,每个人都快到了极限,被鲜血染红了的布条裹满了众人,姜歌身上也有四五处浸着血水紧紧裹着的布条。
  剩余的八人姜歌并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但是染满鲜血的脸却深深的印刻在姜歌的脑海里。
  有负责保护自己安全的暗影卫,三个青衣卫,还有日常跟在福伯身后的两个管家,有一个负责修理花园的家仆,还有一个原本体型肥硕如今却精瘦如猴的厨子。
  在铺天盖地如蝗虫一般的匈奴士兵冲向城墙之时,长安四面城墙上的鼓楼慷慨激昂的响起的阵阵鼓声。
  姜歌站起身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面对着剩下的八位伤痕累累的姜家族人,抱拳,躬身,执礼。
  号角连营,鼓声激昂。
  八人同时抱拳,单膝下跪,眼中尽是决绝。
  转过身看向城外的姜歌,手持精铁长枪,迎风傲立,视死如归。
  巨大战场上,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巨石与火球一轮接着一轮的从城外飞向城墙,一颗巨石擦着鼓楼的一侧砸向城内,被击中的鼓楼房顶门窗垮塌一地,碎瓦断木四射而去,鼓楼内,赤膊着上身,已经覆盖层层细汗,健硕的肌肉随着双臂有节奏的挥动,鼓槌一次次击打着战鼓,哪怕鼓楼被巨石砸坏一半,鼓声阵阵,毫无影响。
  城墙上一名正在督战的守军校尉刚用鞭子抽打了几下想要躲在城墙下的平民,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一块半人大小的飞石擦着厚重的城垛弹向校尉的方向,刹那间,石飞人碎,一截手臂掉落在刚刚校尉站立的地方,握着鞭子的五指还在一开一合,想要抓住鞭子却又抓不住一样。
  守军抓住城外齐射的空隙不断的丢下滚木、石头、沸腾的油锅顺着云梯倾泻而下,城墙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淋上了热油,无数支火把从城墙上丢了下去,瞬间火势滔天,城下聚集的敌军留下云梯迅速逃离,还攀附在云梯上的敌人成为了一个个活靶子,被守军弓弩一箭一个射中,落入火海。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时辰,长安城下的尸体化为了焦土,一队队扛着云梯的匈奴民夫又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迅速的在盾兵的掩护下冲到城下,仿佛是毫不畏死的飞蛾一般,匈奴人攀爬上了云梯,在一轮一轮的羽箭齐射掩护下经过半个时辰的攻城,终于在平民死伤无数之后,数十里的城墙上开始出现了溃败的缺口,一股股匈奴战兵如饿狼捕食一般杀向城墙上能看到的一切活物。
  姜歌与家仆防守的几十步距离在其他守军和平民的通力合作之下并未让云梯上的敌人突破。但是不远处的地方已经被敌人占领,正在集结。眼看集结的敌人越来越多,如果形成了小队的规模,后果不堪设想。
  早已配合默契的姜歌与身后的守军将领对过眼神之后,姜歌带着姜家剩余八人,长枪拖地,以快若闪电的速度刺向百步远尚在集结的敌军。
  枪出如龙,只见姜歌手中的精铁长枪不断的刺向一个个敌人,闪耀着寒光的精钢枪头划破一切接触的物体,枪若奔雷,势大力沉,英姿飒爽……
  从尸堆里逃出升天的福伯躲藏在废墟里挖出了三支箭头,撒上了药粉,找了个可以看到姜家守卫地界的位置躺着休息,城墙上不断有尸体掉落下来,但是没有自家少爷,这让福伯忐忑的心里多少有些心安,姜歌身边有高手护卫,本身也有武艺傍身,坚持三天应该没有问题。
  就在姜歌带人冲进正在聚集兵力的敌阵之后不久,福伯透过只剩漆黑框架的窗户看向城墙上方,希望可以看到自家少爷的身影。
  突然一阵急促的队列脚步声经过福伯所在的街道,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御林军冲向了城头,随后城墙上喊杀震天,一具具匈奴士兵的尸体从高大的城墙上摔向尸堆,约莫半柱香不到一名身披青色斗篷的御林军校尉背着浑身是血的姜歌迅速从城墙上朝着福伯所在的地方跑来。
  随后福伯听见楼下有人用刀柄在石墙上叩击了三次三响,随后消失不在。听见暗号之后的福伯迅速下楼,在阴暗的角落里看见了浑身是血早已昏迷的姜歌,身边还有一个白色布袋以及一个水壶。
  看见姜歌之后,福伯迅速来到残破的门口,伸手取下一面三角形姜字令旗,接着把姜歌抬上二楼,仔细的用水壶里的酒擦拭了一下姜歌的嘴角和伤口,从怀里取出了药丸放入姜歌嘴中,又拿出装有清水的水壶喂入口中将药丸服下。紧张无比的福伯在做好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后抱着身体因为长期剧烈战斗导致的抖动和抽搐的姜歌,一会儿看看城头的方向,一会看看阴暗的天空。
  福伯心中不断默念:“上天保佑。”
  躺在福伯坏里昏迷的江歌仿佛听见福伯的声音之后开始沉睡,抖动的身体逐渐平稳。
  入夜已深,一个老迈的身影背着一动不动的姜歌,在巨大的长安城废墟里左右穿行,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小院门口随意掉落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用白色颜料写着的“白”字。
  安顿好重伤昏迷的姜歌之后,福伯在小院周围搜索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才回到小院房间里,看着躺在草堆里沉睡的姜歌,拿起酒壶轻轻的嘬了一口,深深的叹了口气,仿佛心中万斤巨石落地一般,闭上了双眼,数日的提心吊胆和煎熬幻化成无穷的困意,裹挟着还想着清醒的福伯进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城墙上早已被撕裂了的城防在御林军抵达之后又一次的将敌人围杀殆尽,经过数次你争我夺,在极其血腥激烈的肉搏对抗中,装备精良的御林军在占据地利优势的情况下成功的守住了数十里城墙,匈奴大军在丢下近十万具尸体后,偃旗息鼓,连续数日的蚁附攻城自此也就告一段落。
  匈奴大营里,刘曜在斩杀了三个不尽全力存着保存实力心思的营将之后宣布接下来继续围困长安,让其弹尽粮绝,成为真正的鬼城。
  隐藏着阴霾里的长安皇宫,年轻的皇帝站在高大的朱雀门城楼上,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长安城。看的久了,看了痴了,好像一切都回来了。
  曾经灯火辉煌,夜夜笙歌的长安城,川流不息的人群,迎来送往的宾客,青楼里挥斥方遒的青年俊彦,酒楼里豪气万丈的江湖故事,街面上纵马飞奔的士族子弟,豪华马车里掩面的娇羞小娘。一掷千金的南北豪商。纸醉灯迷,声色犬马的年少轻狂。
  无数繁花似锦的画面勾勒着长安盛世,如今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盛世的虚妄之下是眼前恍若幽冥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