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亭话

  时光似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转眼间又是一年。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脸上,朦朦胧胧的晕开了一片。
  柳枝经雨,松色带烟。
  凉州虽是边关之地,常年苦寒,但花却开得异常繁盛,密密匝匝的在大地上上铺开一片来。杨花飘舞,风吹面不寒。
  已是许多年了啊。
  若不常常回想起,那段在皇宫生活的时光,就像旧日烟云一般,会随着时光的流失,消散在生活的磨砺之中。像梦一样的往事,一次一次的在睡前,敲打着玉陌敏感的神经,让其在多少个日夜里辗转反侧。
  踏过绿叶的草地,沁人的花香在鼻尖晕染开来,浓的化不开。
  在这万物祥和的春日里,玉陌偶尔也会想着,就这样安然的和自己喜欢珍惜的人度过一生,或许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楚玉,是给弟弟送饭去吗?”
  “是的,王大娘。”玉陌冲花房的主人礼貌的笑了笑,“大娘的花,今年开的格外的好啊。”
  “是啊……”王大娘望着满园的姹紫嫣红,感叹道,说着,顺手摘下几朵明艳的花,递到玉陌的手上,端详了几分。“小玉啊,好生打扮打扮自己,你正值爱美的年纪,别每天穿着这么老气的衣服,你长得这么漂亮,若是好好打扮,一定不输于这里的官家小姐。”
  “……”玉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咙里被噎了什么东西,有些生疼。萍水相逢,他乡之客,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般陌生的关怀,甚是少见。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一身打扮,不觉真的有些心酸:一身快被洗的发白的粗布裙子,头发用一只盘顶松松垮垮的别着,长期劳作,饱经风霜,让她的脸上扑满灰尘而且毫无血色;曾经辉煌无比的京城美人,如今就算扔在农妇堆里,大概也不会有人起疑。
  生活的重担和心里的负担,让她一直忽略掉了自己的外貌,如今看来,她真的有一点点羞愧。
  “我这里有几条我女儿过世前的裙子,她的身材和你相仿,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穿吧。年轻人,就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王大娘看她不言语,会心的笑了笑,转身去里屋里拿出了一叠衣服,递到玉陌的手上。
  “大娘,这怎可使得?”玉陌推脱道。
  “拿去吧,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要这种鲜艳衣服做什么?留着,不过是想在入土前给自己留个念想罢了,你若感激我,时常来看我便好。”
  “……”玉陌沉默了良久,只能红着鼻子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自上次事情之后,孟笙也变规矩了不少。
  用紫烟的话说,这小子就像转了性一般,成了一个大家完全不认识的人。整日里沉默寡言,去后山竹林里练剑,一练便是一整天,直到日暮了玉陌叫他了方归。平日里没事,也不再去街角集市里惹是生非,而是跑到山顶的书院中询问先生孔孟之道。孟笙本就接受过皇家正统教育,再加上天资极好,凉州的拾山先生有意收他为关门弟子。
  有名师愿意指导他,这对孟笙日后的功名自是极好的。玉陌的心中是一百个愿意。
  但孟笙却有一百个的推脱。
  “不行。”记得那日孟笙使劲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木块笔直的坐在椅子上。“我走了,有人欺负姐姐怎么办?”
  玉陌噗呲一笑。她伸手去狠狠捏了一下孟笙的小脸,说:“哪有人天天欺负我,不还有紫烟陪着我吗,你就安安心心去上学就好,姐姐每个月来看你一次,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带。”
  “姐姐和紫烟两个女子,又是独身,难免不被村中那些不正经的货色盯上,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们?”
  紫烟沉默了,只顾着往嘴里扒饭吃。几年前,玉陌遭人暗算,武功尽失,宫廷叛乱之时,也是废了好大劲才逃了出来。玉陌就算明珠染尘,但是还是一副美人胚子,村中难免会有男人不怀好意,只是碍于家中有孟笙才不敢下手。如今孟笙一走,估计就会有人在暗地里骚动。
  空气莫名的静了下来,三个人都不说话。直到玉陌的笑刺破了这长久的僵局。“你也不看看你姐姐是谁?皇宫勾心斗角我都活了十多年,乡间这些匹夫又算得了什么,别人有那么容易欺负你姐姐吗?”
  “……”孟笙不言语,良久过去,才勉强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玉陌冲他笑了笑,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夹菜,轻声叮嘱道:“多吃点……”
  孟笙是玉陌永远的希望,不管是对于她个人,还是这个家,还是已亡去的那个国……所以就算是自己有任何危险,都要保住这最后的一点点的希望。
  ……
  必经拾山先生的书院的路上有一条小溪,溪边建有一亭。因冬日寒山积雪,此亭如琼装玉缀,故得名“寒山亭”。凉州的文人墨客最喜于此处附庸风雅,但细细听来,不过是些故弄玄虚,假意深沉的的话,不足道矣。
  “甄兄,这局棋怕是你输了吧。”
  今日亭中左右坐有两男子,隔着氤氲的茶气,只见一男子身着着一身绣金的黑色华服,一手抚着腿上蜷着的白猫,认真的端详着眼前一盘繁复的棋局,随后悠然笑道。
  厅中另一男子,身着一袭水色的长袍,神色动人,似真似幻,手持一把素色的纸扇,徐徐然一合一闭。他端起桌上的一杯新茶,细细的呷了一口,淡淡地笑了笑:“煊弟可要看仔细了……”随即又落下一子,黑衣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一别多年,甄兄还是那么厉害,小弟佩服佩服。”黑衣男人感叹道。
  “煊弟承让了。”
  “甄兄这番运筹帷幄的本事,若是不在世上做出一片作为,可谓在世间白走了一趟。”黑衣男人端详着白衣男子的神色,轻轻地抚着猫说着。
  对方并不说话,只在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这世事动荡,风流人物纷纷粉墨登场,到头来不过为他人做嫁裳,家国之事,不过是他人瓦上之霜,关我这江湖人士何干?”
  “哦?”黑衣男子俊眉一挑,微笑着看着白衣男子,“甄兄的出世情怀可真让小弟佩服啊,不过,甄兄可真的甘心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在这世间走一趟?”
  “动静一源,往复无际。”
  说毕,只见白衣男子又将茶壶置于火上重新温热。他看了看远处一望无际的山水,“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的生活意境,才是我的本源……”
  “谁?——”听闻到衣角窸窣声,黑衣男子剑眉一动,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冷剑,厉然喝道。
  而白衣男子只是倚在那里,一脸漠然的摇着折扇,不作一字。
  “我只是恰巧路过罢了。”玉陌从亭边树林中探出头来,淡然回道。
  “偷听了多少?”见树丛后施施然走出一个穿着朴素,眉宇之间却气质不凡的女子,黑衣男子不禁皱了皱眉冷冷问道。
  “只是恰巧路过,听到了先生的话……”玉陌平静的回答道,转头望向白衣男子,不禁一怔。
  甄何?
  无双公子从玉陌的眼中读到了惊讶,不禁对她笑了笑:“楚玉姑娘,你好。”
  “你们认识?”黑衣男子见气氛不对连忙收了剑,他望了一眼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少女,那眉眼之中的高贵竟是自己都比不上的,不觉有一丝气闷,一脸轻蔑的冷笑道。“一个乡下姑娘,竟然知道老庄之学,凉州真是人才辈出啊。”
  “小女无才,承蒙公子抬举了。”玉陌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不过……再卑贱的骨头里,或许都流淌着血肉和江河,若是小女子让公子感到稀奇,那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黑衣男子怀疑自己听错了,英挺的面庞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玉陌。
  你说……什么?”黑衣男子怀疑自己听错了,英挺的面庞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玉陌。
  “若是没什么事,小女子便先走了。”说毕,玉陌便大方利落的施了施礼,随即,转身冲甄何淡淡一笑,便提着篮子向远处快步走去。
  “再会。”他作了作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他不知道为何,再见她时,他从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天下女子少有的——山河。
  “究竟是何家的女孩,这般厉害。”黑衣男子摸了摸跳到肩头的猫,一脸惊讶的感叹道。突然,他一双琥珀般闪了闪,向甄何问道:“甄兄,你曾经见过这个女子?”
  “见过,而且每一次都是在她性命危在旦夕之时救下的她,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让我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
  第一次见楚玉,那年她年不过十一二岁岁,自己十六岁。那是在京城。当自己从一座府中救下她时,便觉得她的眼神中有别的女孩没有的坚毅与正义。
  那副虽未长成熟的姣好面容,天生透着一种高贵。
  上一次见她,时隔五年,她变了,变得饱经沧桑,变得让人心疼,但眼神中的那份坚毅和高贵却未损分毫。但是,那份眼神里,却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四年前的天变,和她有一定的关联吧……
  “那真是缘分啊。”黑衣男子爽朗的笑声将他拉回了现实。只见黑衣男子一脸正经的感叹道,“想不到平时片叶不沾身的甄兄,也有此等事情。”
  “……”甄何没有接话,只是用手中轻摇的折扇轻轻敲了敲黑衣男子的头,“煊弟还是好生担心担心自己吧,作为国公府上的世子,这些年,没少被逼婚吧?”说毕,便笑了起来。
  “甄兄尽拿我取笑。”黑衣男子摸了摸头,有些懊丧的苦笑了笑,“若是没有五年前的那件事,其实甄兄才是……”
  “别说了,”甄何断然打断他的话,他一脸淡若清风的指了指亭中温好的茶:“茶凉了,就不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