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如黄粱一梦
十年,整整十年时间。他总觉得就是一块石头,捂在胸口十年,也该是热乎的了。但琴琴还是跑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张牦牛总觉得这十年是在做一场梦,当他决定用自己一辈子的积蓄买一个媳妇的时候,梦就开始了。
琴琴是真漂亮啊,是真温柔啊,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琴琴的。她像是月里嫦娥离了广寒,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天仙。前三年,他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他寸步不离看着琴琴,一步都不肯离开。
中间三年,张牦牛照顾自己的儿子。儿子和她妈妈一样,真是好看,像是个瓷娃娃似得,不知道长大之后,是不是比她妈妈还要漂亮。他照顾自己的儿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学会爬,学会走,学会叫自己爸爸,学会叫自己“爹”。
那一声爹,几乎让他这个大男人落泪。
他自生下来就是孤儿,爹不管娘不要,打他记事起,他就一直在跟着人四处漂泊,直到他来到了张家村,并且在这个和自己姓氏一样的村子里落户。他走南闯北,什么都干,三十岁的年纪,用了十年,攒了十万。
村子里有买媳妇的传统,他经过介绍,一眼就相中了琴琴。
人贩子告诉他,这个琴琴不知道被多少人玩弄过,不一定能生孩子,而且价格也高,不是他这样的庄稼汉的选择。
张牦牛只有十万,如果有二十万,那么琴琴就会是她二十万买来的。
张牦牛原本也以为琴琴无法生孩子,他买来这个媳妇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但三年后,琴琴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漂亮,好看。这对于张牦牛来说,算是老天爷的恩惠。这三年,张牦牛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真正把琴琴看作是自己的媳妇,可他依旧害怕这可能是水中望月竹篮打水。
后三年,随着张思源一天天长大,有了孩子这个调和剂,这个家也更像是家了。张牦牛知道自己必须要给这个家撑起来一片天来,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张思源刚刚五岁那年,张牦牛戒了酒,他发誓要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和妻子。
他用自己的心来爱琴琴,为了琴琴他能做任何事情,然而他就是做不到将琴琴脚踝上的铁链拆掉。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拆掉,他越是爱自己的妻子,他就越不能接受自己妻子跑掉的可能。
他努力赚钱,他不能容忍别人对琴琴的一句骂语。
爱不是极强的控制欲。
他有时候明白,有时候不明白。
直到这天,琴琴还是走了。按照一般村民的做法,应该马上联合其余村民,赶紧去找这个跑了的媳妇。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些女人多半不认识路,跑不了多远。可张牦牛没有这样做,这并不是因为他和村民的关系紧张,他只是什么都不想做。
像是心里终于空了一块,像是石头终于落地,至少,他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害怕琴琴离开了。
他从黑夜坐到白天,坐到张思源再一次醒来。
“妈!我妈呢!”似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张思源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他们多希望在床边,有一个声音轻轻回复。可并没有,地上空荡荡的铁链提醒着爷俩,琴琴并不在了。
“你妈妈,你妈妈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张牦牛心中没有怨恨,故事本就不该如此开始。
“那她去了什么地方?”张思源追问。
“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你想去找妈妈,那你就要好好学习,你上了学,要考上小学,要考上初中,考上高中,最后考上大学。到时候,你就找到你妈妈了。”
“妈妈在大学里是么?”张思源问。
张牦牛重重点了点头:“你妈妈是大学生,在大学里就能找到她。”
可张牦牛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却是完全卸力了。他似乎再也找不到赚钱的动力。他并没有完成他的承诺,这个家散了,他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思源六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却没有人送他去上学。
张牦牛短短时间里,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他那多少货物都没有压垮的腰,忽然在那天就疼得再也起不来了。他那满头精神的黑发,忽然间就变得花白。甚至他连走路,都歪歪扭扭,走不动路了。
村里的人说张牦牛丢了魂,请了几个阴阳先生,也毫无用处。
是啊,他的魂丢了,没有琴琴之后,他的魂早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有天晚上,张牦牛忽然喊起了张思源,他指着漆黑的院子,对张思源说道:“诶,你听,院子里是不是有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张思源打开了灯,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爹,你怎么了。”张思源有些害怕“外面什么都没有。”
“高跟鞋的声音。”张牦牛说道:“听不见?”
张思源摇了摇头。
“那你看到那个影子了吧,白色的短袖,当时我看见你妈的时候,你妈妈就穿着这样的短袖,是她吧?看着像是。”张牦牛将自己的眼睛贴在玻璃上,认真说道:“嗯,你妈妈没怎么变化啊。”
张思源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害怕极了,他看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小鬼,佝偻着身子,眼睛通红,挂着不明所以的微笑。
“她进来了,儿子,她喊我们走呢,我们走啊。”张牦牛扭过了头来。
“不是。”张思源躲在墙角,一动都不敢动:“爸爸,什么都没有啊,你到底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张牦牛摆摆手:“唉,你这个孩子,不孝顺,看到妈妈也不过来打招呼。诶,琴琴,去什么地方?啊,思源,那你就看着家,我和你妈妈出去谈谈,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张牦牛推开院门,消失在了夜幕中。
张思源害怕极了,一夜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