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白色的花朵

  安画微用手拭去了自己的眼泪,没有任何人发现。菜肴一盘盘被端了上来,刚刚从舞台上下来的吐死鬼,找了一双筷子就大快朵颐了起来,简直是毫无吃相,如同饿虎下山,恶狼扑食。
  温雅嘟囔着说道:“你也有点吃相吧好不好,每次吃饭就好像是三天没有吃过了一样。你看那些伴娘,可都看着你呢,你不是想找对象么,你这样弄,哪儿能找到对象。”
  吐死鬼反驳道:“我为了吃这一顿饭,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饭,现在不趁这时间赶紧吃一点,一会儿不得饿死我。不是,你还说我呢,你能把你嘴里的猪蹄子吃完再说话么?”
  温雅冲着吐死鬼做了一个鬼脸,说道:“用你管我,我又不找男朋友。”
  桌子上的人都在埋头吃饭,我却没有什么心情,安画微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我知道安画微的意思,也站起了身子,跟在安画微的身后,像是一个跟在老师屁股后面,时刻等着挨批评的小屁孩。
  跟着安画微上了楼,二楼大厅并没有被租出去,只有些零零散散的食客,倒是很是安静。
  安画微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开口说道:“宿罪,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也有些话想要对你讲。”
  “那你先说吧。”安画微看着我说道。
  “你先吧。”我对着安画微说道。
  安画微沉默了片刻,对我说道:“宿罪,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我没有想到安画微开口是问的这件事情,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开口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三十岁,如果准确一点,是三十岁又182天。”
  “是,我马上就三十一岁了。”安画微说道:“我这个年龄,如果是在农村,可能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即便是在榆州市这座大家普遍结婚很晚的城市,到了我这个年龄,至少也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我点了点头,只是看着玻璃窗外的那棵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那树上结着不少白色的花朵。
  安画微又开口说道:“从小到大,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出国留学,大学选择了我喜欢,我妈妈也喜欢的法医学,其实我早就想回国,但依旧听从妈妈的话,读完了硕士,读完了博士,,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按照我妈妈的计划,接下来我就应该谈个男朋友,半年之后我就会和那个男朋友结婚,一年之后生个孩子,随便去一个学校当一名教法医的时间。等孩子长大了,我也就退休了,然后就像所有老人那样,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人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开口说道:“有时候我想,这样的生活未必不是好的生活。人们总觉得日子平淡没有什么激情,生活像是一潭死水一样让人喘不过去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还有很多人,在羡慕着他们的生活,想要和他们一样,却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安画微听到了我的话,叹口气说道:“可能吧,只是我也只有一个人生,没有办法让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小时候总觉得一百年太漫长了,自己怎么还没有长大啊,可是你现在回想过去的三十年,都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我不想在自己刚刚才开始掌控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就早早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所以我说什么都要回国,因为我总觉得这里,让我留下了什么东西,我是要回来找到的。”安画微说道:“我总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可我又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找到。我迟早还会回到美国,或许就像我妈妈说的那样,以那样的一种方式过自己的一生。”
  “你还会回到美国么?”我问道。
  安画微认真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个很特殊的经历,闫队长,温雅,林川,刘建安,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的,但终究我也不是因为他们回来的。我在这里呆了一年左右,我妈妈就忍不住来找我回去,你说,我还能坚持多少年呢?”
  “所以有那么一天,我很可能就会离开,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安画微说道:“我原本以为感情这种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可那天小云告诉我,如果感情不说出来,是会慢慢变淡的。”
  安画微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有些话我是不想说出来的。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其实不知道什么叫爱,有时候我想,自己以后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其实爱也是没有什么不同的,爱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的。”
  安画微说道:“所以宿罪,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安画微认真看着我,没有丝毫的闪躲。苏阿姨说安画微是个脸皮薄的人,只要我拒绝几次,她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安画微自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连续十天,她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只是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又能怎么做呢?
  我明明知道自己给不了安画微想要的生活,明明知道结局一定是悲伤的,为什么一定还要开始呢。中间的过程有多么甜蜜,最后的结局就会有多么悲伤。安画微期待的这种婚礼,我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给他,有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看着安画微期待的眼神,我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定。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率性而为,希望自己能随遇而安,可我就是做不到。我该怎么说呢,是说自己没有办法给她幸福,自己无法负责么?那不是一种最好的说法,那样只会让安画微更加纠结和难过。
  我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你和我说了很多,其实我也想要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从六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度要患上了精神病,因为我觉得自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像是凭空出现的。”
  “后来那些记忆才一点点到了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自己的父母遇害,我知道我人生余后所有的时间,都是奔着那个目标而去的。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在学习文化知识,初中毕业之后,我又一直在学习刑侦知识,直到二十六岁,我来到了榆州市公安局。”
  “我有时候也想,我这样的人,爱情对于我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我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什么人。可是温雅的那些话我觉得很对,缘分这种东西,是你觉得你这辈子都遇不上了,它就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有时候,当你觉得这就是缘分的时候,它又会突然间的消失。”
  “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除了一个人之外。”我说道:“没有什么原因,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和她在一起,我感觉很安心,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我想这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缘分了,我并不想奢求什么。只是你看,太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认真看着安画微说道:“我想牵着她的手,和她去看我一点都不喜欢看的爱情剧,我想给她春天的微风,我想给她夏天的花朵,秋天的落叶,冬天的大雪。我有时候想带着她去环游世界,我想带着她去太平洋上钓鱼,我想带她去喜马拉雅山上看雪,可有时候,我就只想和她说说话,陪她去楼下的菜市场买菜,和她一起去附近什么都没有的公园。”
  “这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我看着安画微说道:“我想带着她去做一切波涛汹涌或又平平淡淡的事情,我想能面对面的站在她的面前,很认真的,告诉她。”
  我对安画微说道:“我爱你。”
  “那这个人是……”安画微满是期待。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温雅,从进公安局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喜欢她了。”
  安画微的失望和难过一闪而过,她呆呆的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抱歉。”我扭头便要往楼下走。
  安画微却说道:“婚礼还没有结束,你陪着我站一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静静站在安画微的身边。楼下的司仪又换了一首歌,他用那沙哑的喉咙唱着:“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哦,姑娘……”
  良久,安画微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三百九十八。”
  说着,安画微已经率先下了楼。
  我跟在安画微的身后,又不由看了一眼那棵树,已经快到秋天了,那些白色的花朵迟早是要枯萎了的,在枯萎之前,在这一刻,安画微数的不错,一共有三百九十八朵白花,一朵也不多,一朵也不少。
  当我们再坐下的时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人们总是爱情来的时候轰轰烈烈,走的时候又悲悲壮壮。
  没有,至始至终都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