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瘾君子父亲

  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有多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我们打电话通知赵虎父亲的时候,他对赵虎的死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悲伤。像是一滴水蒸发于大千世界,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闫知著用一块白布将赵虎的尸体盖住,对吐死鬼说道:“赵虎的父亲几次进戒毒所和拘留所,他的电话和地址都有。虽然他不关心赵虎的死活,但是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赵虎。”
  吐死鬼敬了礼,转身离开了。
  夜色迷离,闫知著靠在栏杆上一边抽烟一边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啊?小居居嘛,宝贝是不是小居居?哈哈,小猪猪。”
  我正看着闫知著愣神的时候,温雅走了过来,她轻轻的在我脖子的纱布上按了一下,我低头看去,发现她在我纱布上贴了一张卡通贴纸,贴纸上一只卡通的小老虎正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可爱。
  见我有些疑惑,温雅说道:“在古代的传说中,老虎是能够驱除邪祟的神物。”
  “你这么迷信么?”我笑着看着温雅。
  温雅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不是迷信,只是希望你能够早点好起来。画微姐和我说了,只要凶手再用力一点,你就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傻笑了。”
  我摸了摸我的脖子,说道:“可能吉人自有天相吧。”
  温雅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远处的星空:“做刑警的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你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什么时候到来。这种事情很奇怪的,有时候面对穷凶极恶持刀持枪的歹徒都不会受伤,可有的时候只是抓个小偷就一命呜呼了。”
  “你别看大家嘴上一句话都不说,可内心早就波涛汹涌了。”温雅扭头往回走去:“死亡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因为死亡只有一次。”
  闫知著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他对自己妻子说道:“今天没办法回家了,你们早些休息,等我忙完了就回去,是,我又食言了,但我保证没有下次,这次是真的……”
  我坐在警局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安画微说的不错,我的确感受到了凶手对我下了死手,或许是他太过慌乱,或许我命大,我只受了轻伤。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做刑警的,还真是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凌晨四点钟左右,我听到了门外传来的一阵喧闹声,我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只觉得疼痛无比。我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着纱布。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将盖在身上的毛毯掀开,推门走了出来。
  “怎么了?”走出屋来,迎面便看到了正朝着这里走过来的吐死鬼:“闫队长让我来喊你,赵虎的父亲已经在审讯室里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这儿怎么了?”
  吐死鬼打量了我片刻,说道:“花花公子?不久之前,你和歹徒遭遇了,你脖子受了刀伤,到现在才苏醒过来吧,这不是重点,跟我来。”
  我轻轻扭动着脖子,伤口被拉扯虽然有些疼痛,但没有伤及到经络,看样子不是很严重,至少不会死掉。
  透过单层玻璃往审讯室里看,就见审讯室里坐着一男人。这男人极其瘦弱,透过他穿着的白色二股筋背心,甚至能够看到他一根根凸出来的肋骨。他怀抱着自己,虽然是炎炎夏日,他却瑟瑟发抖,似乎很冷。
  我注意到他的胳膊上黢黑一片,血管凸出于皮肤,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可以确定,这家伙吸毒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闫知著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他对我和吐死鬼说道:“进去审审吧。”
  说着,他抖了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那里面装着的是冒着热气的咖啡。
  “这是花花公子。”吐死鬼接过了塑料袋,对着闫知著说道。
  闫知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我们几个人进来。
  “你们抓我干什么?”男人说道:“我犯法了么?我复吸了么?”
  闫知著坐了下来,看着男人说道:“赵旺,赵虎的父亲,你儿子死了你知道么?”
  “死了就死了。”赵旺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他就不该生出来,死了正好。”
  “注意你的态度。”吐死鬼严肃说道:“好好说话。”
  赵旺依旧抱着自己:“我态度怎么不好了?那是我儿子,就算是死了,也和你们没有关系。你就告诉我,他身上有没有钱,尸体你们火化了就行!”
  “他是被人谋杀!”闫知著拍着桌子:“听清楚了么?是被人杀了!如果你想要抓到杀害你儿子的杀人凶手,就好好配合我们。”
  听到了“谋杀”两个字,赵旺的眼睛突然冒出了精光:“找到杀人凶手没有?最多能赔多少钱?”
  “你儿子的命在你眼里是用金钱衡量的么?”闫知著的声音很低,他似乎憋着一肚子的怒气。
  “你以为呢?”赵旺满不在乎:“几年前我有个亲戚死在了矿上,人家就给了五万。我们村里卖了个小姑娘给别人当童养媳,也就三万。我儿子被杀了,怎么也得给我十万。要不然,我非要追究到底。”
  “够了!”闫知著猛地拍向了桌子,我们的咖啡差点洒了一地。
  “那是你儿子,不是一个物件。”闫知著指着赵旺说道:“你就是这样当父母的?”
  我知道闫知著是一名父亲,这种事情他最能够感同身受。
  赵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儿子?儿子怎么了,老子怎么知道他是我儿子,不是野种?有人生下来就命贱,生下来就等死!你和我嚷嚷什么,要不然你养?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你们懂个屁啊!活着就他妈的受罪,死了才是解脱!他那是解脱了,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
  赵旺梗着脖子,咄咄逼人。
  闫知著看着赵旺,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似乎很心累,只是说道:“赵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赵旺摇着头:“我们一两年没见面了。”
  “赵虎的妈妈呢?”闫知著又问道。
  赵旺说道:“早八辈子跟着野男人跑了,五六年都没有见过了。”
  “他不管赵虎么?”闫知著说道:“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
  “爱个屁啊!”赵旺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自己能管了自己就不错了,还爱孩子。人都是自私的,自己都顾不了了,还管他?”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赵虎是否和人结怨?或者,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仇人,报复到了你儿子身上。”闫知著一字一顿说着。
  赵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闫知著刚想继续追问,就见坐在椅子上,被手铐拷着的赵旺忽然打起了摆子来。他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是羊癫疯发作,他的嘴里冒着白沫,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他头上滴落,不出片刻,他浑身上下竟然就被汗水打湿了,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他身上的血管暴起,露出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来。他扭曲着,咆哮着,我们都知道,赵旺毒瘾犯了。
  “给我来一针,求求你们给我来一针,求求你们了,给我来一针吧。”赵旺的声音痛苦无比,那动作和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实在不行,给我来一针镇定剂,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你们说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们了啊!”
  赵旺的双手被手铐拷着,拼命的挣扎使得手铐蹭破了他的皮肤,可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突然间,他用头撞向桌子,力道之大,让人咂舌。赵旺想要以毒攻毒,用肉体的疼痛来抵抗毒瘾。
  闫知著和吐死鬼赶忙起身,死死的拉住了赵旺。
  “宿罪,赶紧喊安画微!”闫知著死死的控制着赵旺,保证他不会继续伤害自己。
  我则是赶紧跑出了审讯室,去喊安画微帮忙。
  当我们再次赶到审讯室里的时候,就看到三个人正扭打在地上。赵旺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挣扎,毒瘾一旦上来,他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把他带走,必须马上去医院。”安画微看着赵旺说道:“宿罪你脖子有伤,就别动了。”
  “没事。”我摆摆手:“一点小伤。”
  说着,我也靠近了赵旺。
  赵旺依旧在颤抖着挣扎着,他的嘴张张合合,几乎要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低下头去掰他的嘴,避免他在这里自尽。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赵旺并不是在自尽,赵旺在含含糊糊说着些什么。他的眼珠已经上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良久,我才终于将他的这些断断续续的词汇,汇总成了几句完整的话。
  “赵虎,老爸对不起你。可老爸没有办法。老爸的毒瘾犯了,根本六亲不认。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离开我。离开我你还有可能好好生活,可只要跟我在一块,生活就是无尽的地狱。爸爸对不起你,可爸爸也感到高兴。因为活着太痛苦了,你再也不会痛苦了。”
  “抬出去!”安画微指挥着吐死鬼和闫知著。
  我跟在几人的身后,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赵旺的生活就是一团泥潭,他深陷其中没有办法脱身。这样的瘾君子能够为他儿子做的,就是让他儿子远离泥潭,永远不要靠近自己。
  人性向来都是复杂的,活着从来都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