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血屠尸灵

  屋内，不省人事的‘古山’面容平静，躺在床上。
  ‘沫川’、‘野菟’激发念力，试图召唤隐器。
  可他们发现，自己的隐器根本不听使唤，无法唤出，就连身上隐衣都开始若隐若现，似要隐褪。
  他二人互看一眼，顿时觉得少年将他们引入乃是圈套。于是，他二人趁念力还未被完全卸去，同时跃起，奔着少年挥拳而去。
  少年无动于衷，眼中将二人快到光速的招式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不想救他了嘛？”
  只一问，令二人如刃拳锋，停留在了少年人头部两侧。
  古山的隐石离体许久，若按照常理，他即使不死，也应骨瘦如柴。但此刻的古山，虽不清醒，但呼吸匀和，体态正常，应是这少年相助所致。
  见他二人住手，少年悠悠对野菟说道，“上次是你幸运，我得了两颗。但今天我只有一颗。”他又看看古山，继续道，“他的状况，哪怕断上一日，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沫川、野菟犹豫时，隐衣隐褪。
  不管想不想信少年所言，他二人都已是笼中困兽。被卸去了念力的隐士，与凡人无异，甚至还不如眼前这个凡人。
  少年人嘴角划过一丝轻蔑，似并看透了他们担忧。他走到古山身边，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淡淡地问道，“所以，想好了嘛，要救谁？”
  沫川没有说话，他在犹豫。
  野撑着腰，哼出一声，“都救！”
  少年坚持，“只能就一个。”
  野不依不饶，“都————”
  “救兰！”沫川打断了野菟。
  野菟震惊，“沫沫哥哥，那可是古哥哥呀。”
  “隐石已弃他。”
  沫川依旧只是几个字，不做解释，但野菟已经懂了。
  她几乎忘记了，他们下界的目的是寻找隐石，而非隐士！
  隐石离体，证明隐士被遗弃了，那他便不再具备登天为隐的资格了。就算隐石再重新选择他，也会因为他丢失过隐石而被天规山惩戒百年。何况他二人现在，根本不知道‘古’的那块隐石在哪里。
  眼前的古山，已经是个凡人了或许靠着自身的灵力和在天族的修炼，或许靠着眼前少年人的血屠子，令他还能支撑。但早晚他只有一死。
  野菟将这些想得很清楚，那条条不曾重复的天规，她自八岁起，就刻在了脑海。
  野菟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古山刚去天兽族的时候，她才八岁，是古山每天让自己骑在脖子上，逗自己开心。她喜欢跟古哥哥比闻东西，虽然从来没有赢过，可以她每天都要比
  少年人又问了一遍，“所以，就另外的那个，对吧？”
  野菟再抬眼的时候，泪流不止，回了句，“都救！”
  少年依旧是难以捉摸的笑容，又问向了沫川，“所以,就另外的那个，对吧？”
  沫川看着野菟，看着她哭，然后问了少年人一句特别长的话，“种在哪里？我亲自去取。”
  野菟不明白沫川为何这样问。
  但少年，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从野菟恢复的情况看，他手中那颗应确实特别。沫川沫合虽不知他如何做到，但他那颗，一定效用极强。他说每天只能出一颗，应是所言非虚。
  但血屠子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具备它生长所需的环境难得，但若那地方能长出血屠子，便不会只长一颗。
  少年人的血屠子只能救一人，另外一人，沫川决定自己去救。若是能取来百颗普通的血屠子，兰陵或许也能救过来。
  只是,凡能长出血屠子的地方，都是天规中所述不允许隐士踏入的地方!
  沫川要亲自去取，那便是要破了天规。
  野菟这个时候也已想到这些，她擦擦眼泪，也对那少年人说道，“种在哪里？我也去！”
  少年波澜不惊，拿出他的那颗血屠子，缓缓说道，“那这个我就喂他了。”
  二人再无阻挠。
  隐石离体后，灵力急剧消散，但千百年练就的身体，无论是经脉、血液还是骨骼肌肉，都需要强大灵力支撑运转。长时间得不到灵力供应，身体便会萎缩消耗，直至枯瘦而亡。
  少年人一边将血屠子放入古山口中，一边说道，“山谷后方，有条河。”
  沫川则回了句，“谢了。”
  他二人走出木屋，念力得以启动，隐衣隐器全部显现，两道蓝色线影，飞驰向了山谷后方。
  少年喂古山服下血屠子，走出了木屋。
  草叶荧荧，天色鬼魅，少年脸上滑落一抹忧伤，自喃了一句，“师父，徒儿恐怕要违背你了。”
  木屋灯灭，床上身影淹没在黑暗中。少年人瞬间隐逝，留下山谷大地，一片夜阑‘星’寂。
  *************
  沫、野两隐穿梭在山谷后方，尸灵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血屠子，一种只生长在腐败尸身上的植物，形如血眼。
  万物有灵。
  所谓尸灵，便是尸身所化的灵力，却并非所有尸体都可演化出尸灵。天族古刻有记，万具怨念尸身堆积，可积尸灵，生血屠。
  人身死后归无，归零。所以尸灵属‘无’。不管活人灵力何等属性，尸灵都可入体，无法阻挡。但尸灵鬼畜，靠其修炼，多悟恶念，多是嗜血屠戮之辈，隐士必除，更不能修炼。
  长于尸灵之地的血屠子，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它难得，更因为它长成，是在夜间，是将万物归息时所吐纳灵力与尸灵中和，化解了尸灵中的怨念。
  故而天规训诫，隐士不可入血屠之地，却没说不可服用血屠。
  沫、野两隐入尸灵之地为兰陵寻找血屠，必然受尸灵侵体之害。先不论这尸灵怨念会对他二人念力产生何等影响，若是在回到天族前，无法去除体内尸灵，一定会被神族发现。
  天族隐士之念，只能是天地灵秀之念，只能之纯化无杂之念。被尸灵怨念入体的隐士，已不可称为隐士。就如同隐石离体一样，他们便不具备登天为隐的资格了。
  当他二人问出‘种在哪里’的时候，便已想到了这些。
  *************
  昆凌山谷的另外一侧，与山前有着天壤之别。
  漆黑至几乎不视一物。
  沫、野隐衣发出的光芒，在这样的黑暗中都显得暗淡。
  尸灵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了，层层黑雾仿佛在眼前扭曲成孤魂野鬼的狰狞笑容，不停穿透过他二人身体。阴森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有狂魅的笑声，也有凄惨的哭声，却没有发出声音的人。
  黑雾越来越浓，尸灵越来越重。附着在他二人隐衣之上，仅有的蓝光也如同被涂抹了墨迹，变为一身黑甲。
  前方，有流水的声音，应已快到少年所说河谷。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可那尸灵的黑雾似乎已渗透了隐衣，溶进皮肤，凝在血液。他二人感受到一股焦灼的力量在体内流动，那是隐石的纯正灵力正在与尸灵做着纠缠对抗。
  胸口灼烧，二人未曾停下脚步。
  走至接近水声的时候，浓雾向着他二人身后开始移动，不再跟随。待到沫川、野菟以为自己穿透尸灵的时候，他们竟突然出现河岸边缘，毫无预兆。
  只差一步，他们就可能掉下。
  眼前河谷，闪烁着明亮红光，那是一颗颗血屠子聚集而成的，几乎将河道全部覆盖。而令它们得以长成的，便是河道中那漂浮着的万具尸骸。
  残缺尸体触目惊心，在世百年，沫川、野菟都未曾见过如此场面。尸骸浸泡在河水中，却一个个干瘪褶皱，呈现的是干尸状态。
  它们层层堆叠着，河水如墨汁湍急，却无法撼动尸骸所形成的这座尸山。它们相互堆压，纹丝不动，仿佛它们必须这样，聚在一起。
  “沫哥哥，这些尸体太诡异了!不知在这里堆积了多久？这到底死的是些什么人？”
  “是柏族的人。”
  沫川从见到这些尸骸的第一眼，似乎就猜到了它们的来历。
  野菟想了起来，“对对，当年公良齐屠杀柏氏全族，斩首者几近万人。后来被抛尸乱葬，原来竟是这里。”
  沫川平日冷漠，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万骸残尸，难掩震动。
  当年，他的清修之地水纹激荡，那是昆国将有大片死难的征兆。可当他出来查探，却发现只是昏君屠族的行径。不涉国族动乱，他没有理由现身制止。
  斩首行动整整持续了近一个月，被牵连者不计其数。柏族九代以内的所有男性全部诛杀殆尽，女眷幸存者也所剩无几。侥幸活下来的，受尽凌辱，唯有自尽。
  那场屠杀，他至今难以忘记。一个稚童的清澈眼神，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孩童被自己母亲紧紧抱着，他甚至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似乎还对着沫川笑了笑。可一下秒，孩童连同他的母亲，便断成了两节。
  眼前这些尸骸，或许就藏着那幼小的身躯。
  在天规山的告诫中，这算不得灾难。八方天地依旧太平，国族在，则一方得保。万人的死伤，比不过大局的安定。而身为昆国隐士，他能做的，就是回到‘幻昆图池’，继续他的清修之路。待到监守过七百年回到天兽族，自会有新的隐士接替他。
  沫川曾怀疑过，昏君屠族或许不足为提，但诱导屠族之举的人，算不算祸国乱纲的凶徒，是不是该得到隐士的灭杀。
  可他寻不出根迹，青居道士对孩童时期‘居立’的一句评价，十余年后因贪婪人性引发的祸乱，如何能评说清楚。
  天规山训诫，不涉人族动乱，不足为惧，也不足以让隐士现身平乱。沫川不喜言辞，可心却清明，他当时在想，隐士一身本领，百年术法修炼，究竟为的是什么。
  但时间久了，他好像也忘记了，忘记了去追究那些尸骸，到底在哪里。
  与他千万年不生不灭的生命相比，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谁都不会在意，那万具尸骸最后被抛去了哪里，沉入了哪里
  眼前景象突然提醒了他这些往事。
  野菟看着他，竟好像看见了泪光。
  “沫哥哥？”
  沫川幽幽说道，“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沫哥哥？”
  野菟再叫他的时候，沫川身上黑雾剧烈流窜。
  隐衣的灵秀之气，已完全感受不到。
  沫川依旧痴看着眼前尸山，每一具上面都长着数颗红色血屠。聚集的红光反射到他噙着泪光的眼里，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意识之中。
  野菟感受到，他从前如冰山般寒冷坚硬的念力，再慢慢融化，却是化出蒸腾汹涌的黑水。
  是尸灵在作祟！野菟猜测尸灵侵入了沫川身体，两股灵力的对抗，竟是沫川原本的灵力，败下阵来。
  已不能再过多停留！
  野菟骤然飞起，扬展守臂。她踏上尸山，准备迅速收集百颗血屠，然后尽快离开。
  突然，野菟身后一只足有她身体两倍的‘秃厥鹰’冲散黑雾，冲她飞来。
  这鹰兽在众多鸟兽中算不得体型大的，但论到凶猛，连野菟都不得不暂退下来，躲避它的利爪尖嘴。
  见野菟落回岸边，秃厥鹰于尸山上盘旋，尖叫声顿时引来更多同伴。
  不一会，一群秃厥鹰落满尸山几处，一齐煽动大翅，准备随时攻击。
  秃厥喜欢啃食腐肉，有尸体的地方出现秃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尸体常年漂浮此处，却没有被秃厥鹰啄咬过的痕迹。可见，它们并不是要吃掉这些尸体，它们似乎是在守护这些血屠子。
  几只秃厥鹰离他二人很近，庞大的身体挡住血屠子散发的红亮。沫川的眼色恢复正常，思绪也从回忆中拉回。
  “怎么办，沫哥哥？！”
  “抢！”
  话音刚落，沫川踏尸飞去。
  数十只秃鹰顿时狂震大翅，竟令尸山跟着微微晃动。沫川被如骤风般的煽力，推回了原地。
  强抢不成，沫川启动了他的隐器‘追叶’。
  隐衣后的扇形刀叶突然发动。
  八片扇叶从背后抽离的瞬间，从中间断裂作八柄小扇。每一柄都化作轮盘旋转，快至如线影，向那群秃厥鹰飞去。
  秃厥鹰是飞行兽类中最快的物种，平翅滑行的速度，甚至堪比隐士奔波速度。
  此时此刻，野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秃厥鹰的速度慢了，而是沫川的追叶越来越快。以至这些秃厥最终无法躲避，追叶被念力操控，先是隔断了它们得羽筋，然后隔断了它们的脖颈。
  秃厥鹰都掉入了河里。它们，也成了这河谷尸山上的一员。
  沫川看着眼前尸山。
  野菟怔怔地看着沫川。
  追叶最后的速度，她甚至都无法跟上。往日银光锃亮的追叶，即使被大片鲜血喷溅，竟还是黑色的。
  八片追叶重新聚集，成形完整叶轮，飞回到沫川的隐衣背后。
  他一身铠甲，依然黑雾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