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百纳丰川 下

  几年前,借着一次小小的宫廷政变,年轻国主借机收回了‘户承属’的权利。但居立的满朝眼线难以轻易破除,所以国库有多少钱,想怎么花,他或许比国主还清楚。
  年轻国主对居立的提议表现出不满,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像现在这样不屈服于他的军威,却是第一次。
  高高在上的年轻人十分冷静,面带微笑等着居立回应,如同看着一位长辈,而不是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居立审视着年轻人,十九年后的今天,他今天才仿佛感受到公良光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是一个九尺男儿,堂堂国君。
  男人对孩童的心思,或许是掌控。但男人对男人的心思,或许是俯首称臣,或许,就是刀剑无眼了。
  金帘后的女人,手心沁出了汗珠。聪明的女人从不比男人逊色,甚至更为优秀。十九年来,她桓玄于二人之间,游刃有余治理国家。当她决定选择走向权力巅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忖度之余,居立按捺下怒火,认定这不过是年轻人初出茅庐的缓兵之计。相较以前那个躲在母亲背后吃奶的孩子,确实有些长进,但还不足以令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屈服。
  每每国家遭难,公良光的主张都是倾全国财力救苦救难。在居立看来,年轻国主爱国爱民是假,赢取民心盼望有朝一日对抗自己才是真。居立当年助‘温多’夺位,靠的是武力镇压那些藩王。唯有武力,才是权力的手段。太平盛世下的难民,演化至最后,不过是暴民而已。公良光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自己。
  这次事件发生在立昆都,国殿眼皮底下的灾难,公良光若是不能应对得当,不能安抚民心,国内上下就会对他的德行和能力质疑。公良光想避免的,自然是居立想要的。
  大殿内,气氛尴尬。居将军的沉默气场犹如万里冰湖,冻煞旁人。
  年关将至。
  盘算下来,一整年水患频起,公良光减免税收,百年猎宴的各种开销居立笃定,台上的年轻小子,定然再没有多余贝骨支付他明年军费。但年轻人如此意气风发,他也不愿挫其锐气,于是冷笑一声,荡气之音回响大殿,“国主还年轻,一次言而无信,臣下们可当作是小孩子不懂事。但若是两次那作为昆国臣属,我们就要考虑国主究竟适不适合治理一个国家了!”
  公良光双手重重拍打金座扶手,瞬间站起。
  众人躬身俯首。
  唯居立松眉挺立,带着轻视笑容,看向年轻身影。他发现,公良光站起后,自己竟然需要微抬头颅,才能仰视对面的完整身型。
  居立不悦。
  那个瘦弱不堪的小子,不过是靠自己一路扶持,得以明袍加身的庸碌之辈。王袍再是华美厚实,也不过是绵软布料,唯有他身上的金盔铁甲,才能遮风挡雨。
  年轻身影低眉俯视,音色较刚才深沉了些,依旧摆出笑容回道,“居将军说的是,但寡人不会食言!”
  “臣问的是国主若是食言呢?”
  “身为一国之君,食言于臣属,失信于百姓,自然是要”
  “国主!”帘幕后,一声尖锐制止。
  “下,罪己诏!”公良光不等温多再说,已铿锵道。
  “好!”
  居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披风扬洒,转身欲走。
  “居将军!你只管等着你的军饷,管好你的军务!”
  居立没有停步。
  台上的小子还是心虚了,不忘告诫他别搞小动作,暗中阻挠。居立自视甚高,军权在手无所忌惮。有些手段他是不屑的,况且那些文臣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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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蝓宴之后,立昆都的天色仿佛突变。天气阴沉,人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艺石会馆出来的几人,换了普通的车架,停在户承卿府邸后门。
  几人被引进入了正堂。
  提前备下的精致茶点,说明户承卿对这次见面的重视。落座后瞬间紧闭大门,显得蹊跷。墙边的一道精美屏风与正堂的朴素风格,格格不入。
  密函相邀,秘密会面。艺石会馆几人,有备而来。特别是君启林,评估筹码、讨价还价的事情,他最为在行。
  发国难财是卑鄙之举,以艺石的风骨不会去做。但若事关自身生死存亡,那就该另当别论。
  苗尔、君漠彦、君启林三人泰然自若,待‘固玉’走入,齐拜道,“拜见固大人。”
  固玉打量几人,笑道,“几位请起吧。没想到五族中赫赫有名的领头人,都是如此年轻有为,艺石城声名远播,繁盛绵延果真无可厚非呀,哈哈哈”
  苗尔道,“固大人过奖了,我们都是年轻晚辈,日后在立昆都,还需要固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几位客气了,请坐吧。”
  落座后,苗尔开门见山,“固大人今日相邀,若为五族医馆药材,我们将鼎立相助。若还为其他事情,也请大人不必忌讳,直言便是。”
  固玉倒是听说过,艺石城仗着财大气粗,谈生意向来讲究速成之道。面子上不论对方地位高低,都是礼敬有加,方法上却往往是出其不意,也出奇不意。
  苗尔这一句话的气度,已将艺石城生意的精髓,展现淋漓。
  固玉笑笑,“我知道,自五族那些商铺被关停,几位申诉无门,若是有什么需要辩解的,我可代为转告国主。”
  固玉想让苗尔放低姿态,先提要求。可没想苗尔却说,“到不是伸冤无门,而是五族坚信国殿会还以真相。这些年生意兴隆,全仰仗国殿庇护,小小插曲,我们不愿给大人徒增麻烦。”
  固玉端起茶,摇吹着,方才笑容淡了些许。
  申诉与伸冤,字间差别,苗尔面对官场老手,还击得如此轻松。
  但固玉毕竟是固玉,不会为一个小女子的妄言而气恼,也不会因为一座贸易城池的压迫而气馁。
  放下茶盏,固玉说道,“苗族首刚才说起五族医馆药材?说说看吧,看看是否与本官不谋而合。”
  苗尔点头,说道,“因猎宴之事,城中百姓受难者颇多。我们五族在艺石城得国殿照拂多年,希望略尽绵薄之力。虽如今药铺医馆被关,但是国殿若有需要,五族在立昆都内的所有药材,可随时征用。”
  “哈哈哈苗族首果然是不愿让本官为难。只捐出药材,而不求医馆开张?”
  “正是。城中医馆不在少数,并非我们五族不可。国殿安抚得当,如今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都在收容伤者,我们五族没有理由趁人之危,强求国殿撤销封查。不知是否与固大人不谋而合?”
  如苗尔所说,立昆都眼下在开的药馆确实勉强满足了伤员收容。可泱泱都城,小病小灾、寻医问诊的人不在少数。应着国殿要求,所有医馆这段时间都以处理猎蝓宴伤员为先,就连原本在医馆住着的病患,也都劝说回家修养了。
  国殿内的情形更是一塌糊涂,殿中医馆值班官员减半,其余的都被派去支援民间救治。王公贵族怨声载道,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固玉这个灾情善后的主事之人。他心知肚明,这里面少不了康由简那只老狐狸的煽风点火,但作为国中为数不多站在公良光一边的重臣,固玉的心机,为的是忠心二字,也为的是利民之举。
  原本,立昆都近乎一半的药材用量都是艺石城供应。可近一个月来,借着关停的契机,其余药材商增加了药材采购,可但凡上些规模的,哪个不是有点国殿背景。遇到了猎蝓宴险情,那些药材商立刻提高了价格,落井下石毫无廉耻。但好在短时内,药材供应是充沛的。所以眼下固玉急需解决的,一来是将伤员分散的场所,避免集中救治而引发疫情。二来,就是灾民买药看病的钱了。
  他的心思,似乎根本瞒不过眼前的小女子,三言两语送些药材,表面上应了国殿的面子,还了往日的恩情,却绝口不提其他。
  真不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五族的领头人。
  固玉深知,自己轻敌了。
  他若有所思。
  苗尔叫道,“固大人,意下如何?”
  “苗族首深明大义,我昆国国殿当然愿意领受这份厚礼。”
  “那苗尔就放心了,此事君馆长会妥善安排,药材也会尽快送送往各家医馆。”
  “那就多些苗族首了。不过,寻常百姓都懂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堂堂昆国国殿也不好没有表示,苗族首若有其他要求,不妨,一并说说看。”
  兰陵一直坐在苗尔身边,默不作声。听到固玉示弱,他眉眼轻挑,嘴角轻扬。这位大人示弱是假,担心五族借着广施恩惠,博得些民众同情,倒时再找人挑唆说国殿忘恩负义,才是真。若是那样,国殿可就更加被动了。
  固玉猜想,兰陵既跟着苗尔他们三人一同前来,定是五族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轻蔑的神情被固玉捕捉,却令人十分不悦。
  而兰陵,其实故意为之。
  “这是公子,可是五族的人?还未听苗族首介绍。”
  兰陵自己站了起来,拜道,“固大人,在下兰陵。并不是五族的人,不过是五族的一位朋友而已。”
  固玉听他自报身份,立刻威严起来,“后面我们要谈的事情很重要,既不是五族人,还请回避吧。”
  兰陵不卑不亢,回道,“固大人,我若该离去不知,屏风后面的朋友,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