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夔兽相残

  苗尔和君漠彦马不停蹄，也赶到了曜石城。
  他们带的人手并不多，但都是族里精锐。在与兰陵汇合后，君漠彦摊开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这是一张八国方位图，绘制得十分详细，山型地貌、河流冰川尽收眼底。
  君漠彦在地图几处比划着，说道，“各位，咱们离开曜石城后，还有十余大城及数十小城要走。最后经离石城，再走一段通路，便可抵达立昆都。为节约时日，我建议经过这几地时，咱们走林地更快。只要不进入深林地带，夜间憩在树上，应该不会有危险。各位觉得如何？”
  “这样的话，需要几日可以到立昆都？”苗尔问道。
  “快的话，十日可到。如果穿城而走，至少要二十日。”
  兰陵看看地图，石国主要城池依曜山走势而建，蜿蜒曲折，确实会浪费很多时间。而君漠彦选择的这条路线，是走城外林地捷径，理论上来说，的确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但真的如他所说可以避开猛兽嘛，想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头凶猛夔兽
  “好！”苗尔干脆的一声决定，“就按君族长说的，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各位可有意见？”
  “但听族首吩咐！”
  翌日，一支十来人小分队骑着驹兽出了城，奔入城外茂林，朝着昆国方向飞驰而去。
  作为苗尔贴身保镖，禾生自然也在队伍之中。他跟在最后，习惯了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注视苗尔身边动向。
  兰陵一路都走在距离苗尔不远的位置，他知禾生对自己保有几分警惕和敌意。从不刻意回头看他，但也感觉得到，一双阴冷目光时常穿透他脊梁，实在不爽。
  奔走多日，白天飞快赶路，夜间则在高树上休息。为防万一，他们事先从普光兽坛求了特质迷药。倒不是为了迷倒谁，而是给驹兽准备的。晚上攀树休息的时候，除了要给它们喂下适量迷药，还需要将踪迹和气味掩盖，以免被附近野兽发现。
  连番折腾，已是人困兽乏，但昆国事情不容耽搁，所有人都只能默默赶路，承受这样的奔波作息。
  夜色沉魅，微风令树叶抖动作响，墨迹般的天空从来没改变过颜色。
  众人分散开，在距离不远的树上落脚。已快接近离石城了，这里树林与曜石城外很不同。略微潮湿一些，都是大冠植物。再往前走，就是五昼林了，林中微兽光蚺会发光，照得树林如同白昼一般。远处模糊闪烁的光亮，就来自它们。五昼林潮湿粘腻，行走艰难。大家今日便早早休息下来，想着白天赶路才更安全。
  密林中不时传来的悠远兽音，不经意将人扰醒。兰陵看看周围，同伴们模糊的身影都安然依在树上。他闭上眼睛，试着再次入睡。
  许久未出现的画面再次入了梦境，却略微不同了些。男孩躲在漆黑柜里，将头埋在双膝，努力克制。柜外的呼救声消失，传来的是如舔舐血液的贪婪之音，听之恐怖。
  兰陵突然睁眼，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来自梦境。
  其他人也都被同样的声音惊醒，不约而同向树下看去。
  大家都被树下景象震慑，极力压抑恐惧和不安，丝毫不敢作声。
  在他们休息的树下，不知从那里蹒跚出现十余头夔兽，行走缓慢，如同百岁老者。快到树下时，有的已然倒地，不知是死是活。
  深处，暗夜中发光的瞳孔渐渐逼近，那是更多夔兽。却是一群矫健魁梧的，尾随这群残弱同类也来到此处。
  接下一幕，毛骨悚然，矫健夔群开始撕咬起孱弱同类。内脏被剖解，更多夔兽接踵而至。毫无怜悯之意随着吞噬同类，一场肆意盛宴展开，无比血残。矫健夔群的锋利前爪一次又一次贯穿残喘同类的皮肉中，撕裂、拔出、又再次嵌入。奄奄一息的同类发出虚弱哀嚎，却被随后狂虐的进食声淹没。
  站在树上的人，此刻都已瞪大了惊怔双眼，就连呼吸都变得危险。窜冒出的夔，越来越多，地面的残弱同类显然已不够它们分食，若被发现树上还是十几血肉美餐，后果不堪设想。
  兰陵集中念力，不敢有一丝懈怠，在黑暗中谨慎观察夔群动态。这样暴虐进食的场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相比上次在贡献之地夔兽啃食麋群，眼下的场景，有些奇怪。
  倒不是因为它们在自相残杀，而是如此规模的杀戮，竟然没有太多血腥味道。不仅如此，兰陵用念看得仔细，地面几乎没有血液流出，一头头倒地的夔，仿佛被吸干了身体，只剩下皮肉供给饥饿的同类。
  突然，一头被撕开大半的夔腹中闪现出一道红光，十分微弱，却没能逃脱兰陵的念力。不过只一瞬，那东西就被一口吞掉。
  他内心诧异，“那是，那是贡献之地，曾在夔的灰烬中见过的，‘琅石’！难道”
  思索之余，树下场面也悄然停息。肉骨被吃了精光，没有血液的喷张，地面是干净的。无法想象如此惨烈的一场撕咬过后，空气中竟然不参杂一丝血色。
  树上危况接踵而至，君漠彦不慎举动，发出脚下摩擦树皮的声响。这对听觉敏锐的夔来说，太容易察觉了。
  夔兽纷纷仰起头颅，再次躁动起来。它们在夜间的视力和听觉异常灵敏，树上躲避的身影，即使有大叶遮挡，也不再能逃脱它们的欲望。
  果然，刚刚饱餐的夔兽好似要发泄恢复如初的体力，释放出比刚才更加可怖的狂暴，撞击起周围的每一颗躲藏着身影的大树。
  这些树都十分粗壮，若在平时，就算几人合锯恐怕也要锯上好久，可眼下竟也抵挡不过夔兽的凶猛。树被撞击得摇摇欲断，每个人的呼吸都无比急促。
  兰陵更生疑虑，“之前所见夔兽也没有这般凶猛。树下这些，仿佛得了什么神力。”
  夔兽猛烈攻势下，一名同伴终于支撑不住，不小心松脱了手，掉了下去。等在树下的几头猛兽贪婪张口，瞬间将那人整个躯干撕成几段，各自吞入腹中。那可怜同伴都来不及喊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溅出了一片鲜血，那几头夔的口鼻处都是浓血，用舌头舔舔，似在品尝意犹未尽的美味。
  “大家都还好嘛？！”君漠彦突然大声询问。
  兰陵知道不妙，心里不禁骂了句，“这个笨蛋！”
  一名同伴被夔兽分食，君漠彦情急下询问众人是否安好。原本分散的夔兽，循着他的声音，集中起来猛烈撞击他所在那棵大树。
  君漠彦惊慌失措，紧紧抱住树干也抵挡不住夔群势要连根拔起的凶残。果然不消一刻，树干断裂，整棵顺势就要倒下。
  兰陵离着不远，踩踏树干将身体弹出，飞过去及时拉住了马上就要松手的君漠彦。大树摇摇欲坠，兰陵借力旋身，拽着君漠彦一起，跳到临近树上。
  “抓好了！别再出声！”兰陵轻声提醒。
  突然，苗尔又发出大叫，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兰陵回身一看，那棵倒下大树，不巧歪向了苗尔躲避的地方。好在被几处还算结实的枝干撑住，没有砸伤她。被支撑的大树形成一个斜坡，那些枝干被重力压着开始出现裂口，似乎也撑不了多久。夔兽们也被苗尔叫声吸引，聚集在她的树下，试图沿着歪斜的树干爬上去攻击。
  兰陵顿觉不妙，想起曜石城外，初见夔一直追击木的情景，记起这怪物对女性的攻击欲更强。
  苗尔察觉这怪兽听力灵敏后，不敢再发出任何响动，可再怎么掩饰，兰陵的念力也听得清她急促且略带哭颤的呼吸。
  夔兽攀爬能力极弱，加上它们一拥而上，体重沉大，冲在最前的几头，前爪钩不住树皮，爬不到一半就会掉下去。
  几番尝试无果，夔兽们再次使用起撞击策略，一批接一批冲着苗尔躲避大树用身体猛烈攻击。
  情况危急，兰陵飞身过去，从腰侧抽出一把防身匕首，俯身冲向树下，冲着领头夔兽的头顶刺去。此刻人多眼杂，兰陵无法现出隐士真身，靠着蛮力一再反击，希望能伤一头是一头。
  无奈，这群怪兽饱食一顿后，涨了神力不说，还似乎变得聪明。感知兰陵意图后，它们瞬间散开，以至兰陵没能伤到它们分毫。
  匕尖触地，兰陵顶住身体借势旋飞回倾斜树干的中部位置。悬停后他距离地面不太远，几头夔急转调头，猛地向上跃起接近了他。周围太过嘈杂，兰陵耳内、眼中纷乱，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虽想要躲避，却还是稍慢了几分。他的小腿被其中一头夔兽前爪钩住，顿时鲜血直流。
  兰陵顶着疼痛，迅速向上爬了一截，呼吸也变得急促。眼下这么多猛兽，他深知仅凭一人之力根本应付不来。其余同伴分散在周围树上，恐怕不敢也不便过来帮忙。
  长期以来，他借这幅皮囊力量，招摇撞骗似的做过许多英雄事迹。但这还是第一次，令他感到无所适从。豆大汗珠沿额头滑落，心中‘墨影、墨袭’已然呼之欲出，却又一再犹豫。
  突然，兰陵耳侧飞来几枚暗器，形状似曾相识，正是在夜湫湖救下玄蝠公时，禾生所用的特殊器物。
  果然，投掷此物的，就是禾生。
  禾生站在树上，左右手各扔出三枚暗器，沿特定轨迹冲向最前的几头夔兽头颅。怪物们及时感知躲避，未被暗器击中要害，却也不甚擦伤身体。这令它们更加愤怒，吼叫声震天，林中其余兽类似乎也被吓得躲藏起来，听不见任何响动。
  形势几近失控，众人不再坐以待毙，五族精锐纷纷向树下夔兽投掷身上携带的普通暗器。怎奈这群怪物皮糙肉厚，数量又多，暗器杀伤力大打折扣。
  不过小小一波反击，也令夔兽放缓了进攻。
  争取到这点儿时间，兰陵恢复冷静。想起自己在贡献之地变身后，与这怪物单打独斗的场景。它们当时，对自己铠衣光芒似有畏惧。
  于是他急忙大呼，“带了焰石的兄弟们，想办法点燃！这怪物应惧火惧光！”
  大家纷纷拿出焰石，有用衣服的，有从身旁折了树枝的，各用其法，点了能燃的物体后，冲着树下扔去。索性，下面大片范围都矮灌草植。林中空气潮湿，引火之物落下后，只燃起些不大的火势。但总归有些夔兽不慎被火苗燎到，跳离了树下范围。
  树上的人屏住呼吸，等待它们下一步动态。夔兽沉寂了一刻，竟不知为何，突然调转，奔回了密林深处。
  下方火苗也渐渐微弱，众人确定它们不见了踪影后，才小心翼翼下来。地面焦黑，被踩踏和撞击的碎物凌乱一片。树林恢复安静，肃穆煞气消失。火焰击打到几头夔兽的皮毛，焦灼的味道中还浅浅带出一股烤肉焦香。
  掌间隐石似乎突然闪现了一下，兰陵握紧拳头，可那石头好像不听使唤，自己游走在体内，快速移动到腿部受伤位置。兰陵前一秒还感觉受伤小腿疼痛剧烈，此刻已然缓解。
  他警觉看向周围，大家都在查看地面乱象，无人顾及他这边。而禾生正巧奔去掩藏驹兽的地方查看，不然以他的修为，兰陵还真的担心自己会露馅儿。
  驹兽安然无恙，未被猛兽发现，众人才彻底放心。
  本就连日奔波，心力交瘁。如今又折损一人，整个队伍都被惊惧和哀痛的气氛笼罩。
  身为族首，苗尔只不经意显露了一瞬低落，便恢复往日气度，宽慰众人道，“这里距离石城已不远，天一亮我们就进城休整一日。”
  “是！”众人应道。
  苗尔想起兰陵伤势，关切道，“你的腿，没事吧？”
  疼痛感已完全消失，兰陵差点忘记受伤的事。裤子被撕出一条长长破口，周围残留着血迹。但那伤口已只剩一道浅浅划痕了。
  兰陵怕被其他人察觉，忙小退两步，快速从衣服撕下一块布条绑在伤口处。回道，“没事，没事，小擦伤而已。”
  其他人似乎并没太多在意，禾生指挥着大家熄灭剩余火苗，以免再引来猛兽。待兰陵想起，他那几枚诡异暗器早不知何时被擦拭干净，重新收起。
  君漠彦十分自责，觉得因自己疏忽才令大家暴露，险些丧命。
  兰陵背过身走去他面前安慰，玩笑几句，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一眼余光似乎有意向他腿上绑系伤口的位置，瞥了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