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羽殿之辩

  一段美丽故事栩栩如生讲述出来,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为明茵和徒央的生离死别感到惋惜。
  章水之见徒湖听得兴致勃勃,似乎没有忌讳,便小声说道,“湖公子,咱们央公子和明茵公主名声在外呀,看把他们羽国人惊艳的。咱们石国才郎貌女那么多,又何止央公子一人。依在下看,湖公子也是”
  章水之马屁还没拍完,身旁一桌传来鄙夷之语,“哼,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可笑!”
  兰陵他们三人一听,不约而同向旁边看去,只见两个富贵公子正在饮酒聊天。
  “可不是嘛,传言那公主受了诅命,恶灵侵缠。克死了那个徒央不说,连人家的爹也死得莫名其妙。就算绝世姿色,有个屁用!”
  “就是!红颜祸水,真是不假!”
  说道此处,二人突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咱们二世子不是打算娶她嘛,说不定呀也是被她克死的!”
  “当真?!”
  “看上那公主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你爹可是在国殿谋事的大官,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国殿因为此事,都争论起来了”那人突然感觉兰陵几人关注的目光,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吧,敬咱们英勇的二世子。”
  说罢,那两人继续饮酒。徒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召见之事一直没有消息,加之方才见闻,他似已心知肚明。
  三人匆匆回到使馆后,徒湖便问道,“章大人,在羽国可有私交的官员?”
  “回湖公子,我国的‘国印司’和羽国的‘护国司’素有邦交往来”
  “不,我问的私交。”
  “明白了,下官与‘疏密大夫’‘卢由’有些交情。下官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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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密大夫卢由听到章水之单独前来,倒是热情接待。
  二人简单寒暄之后,章水之送上一座‘栾英石雕’。
  卢由酷爱收藏精美石雕,看到眼前这座便有些爱不释手。但为官多年,个中含义也能猜出一二。因章水之前两次随同出使羽国,二人结下些私交,这些年也偶有私信往来,所以卢由开诚布公问道,“章大人可是为了觐见一事?”
  章水之拱拱手道,“卢大人,我们徒大人来到贵国已有多日,出使文书也递交了许久。‘言雀’大人明日也该去使馆了,我们徒大人便特意命我过来,一来是拜望大人你,二来也是想凭着你我私交,询问看看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卢由诧异,“谁说言大人明日要去?”
  “在下也随行出使羽国两次了,这觐见之期可都未超过七天。”
  卢由也看出他是在试探,思忖过后,说道,“怕是还要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若明日言大人再不出面,那可就有失一国风度了。”
  章水之竟也难得铿锵起来。
  卢由摆摆手,安慰道,“不过也请章大人回去告诉徒大人,羽国不会失了礼数了,时日未到罢了。”
  各国接见来使,从未有超过十日的。章水之领会卢由话中意思,知道他们怕是还要再等上三天了,却不明白羽国为何如此慢待。
  便说道,“卢大人,今日我与徒长官外出,深感到羽国与我石国的邦交之深。”
  卢由好奇,“此话怎讲?”
  “贵国酒馆中,说的唱的,可都是我国明茵公主的事。有些个故事,连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卢由意味深长笑了笑。
  章水之见他不回应,继续说道,“卢大人,我们可是诚心而来,若是有什么误会,应当明说才是,免得影响了两国邦交。”
  二人眼神对视,章水之倒是显出一国使臣风范,笑容多少有些谄媚,却没有退缩之意。
  卢由将仆人招至身前,小声交代了几句后,那仆人小跑着出去,不一会便拿来一副羽雕。
  卢由这才说道,“章大人今日带来的栾英石雕我收下了。但礼物自是不能白收,我也应有所表示。言雀大人平日经常说要注重邦交之仪,这件羽雕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上面的刻印却是出自名家之手。还请笑纳。”
  他提及‘刻印’二字,语气加重。章水之看向右下角的两个字,顿时了然,拜谢后,便匆忙赶回了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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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湖听罢,看着章水之带回的羽雕,陷入沉思。
  见他许久不语,章水之急切说道,“湖公子,得想想办法了。”
  兰陵百思不解,不明白这羽雕究竟有何深意。
  章水之见他困惑,清清嗓子说道,“兰兄弟有所不知,各国出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来使需在十日内被接见。”
  “我知道,听章大人你刚才所言,想必那言雀定是要等到第十天才肯来见我们了。可跟这羽雕有什么关系?今日在花羽街,我看到好多这种成色的羽雕。”
  兰陵虽只是徒湖身边一名小小谋士,但谁都看得出徒湖很器重他,所以章水之一路放下架子与他称兄道弟。即使被他玩笑几句,也都忍下不便发作。
  没想这位谋士连这羽雕上的暗示多看不出来,章水之不免得意,摆摆姿态道,“兰公子,重点是这刻印。你看那刻的何字!”
  以兰陵现在的认字能力,自是难不住他。兰陵扫一眼刻印,问道,“这刻得是‘茵雀’二字,可是制作这羽雕的匠人名字?”
  章水之摇摇头,“哈哈哈,兰兄弟,非也非也。那是这羽兽的名字,且刻印一般都是反向读的。”
  兰陵再念,“雀茵!所以卢由的意思是”
  章水之笑道,“没错,卢大人就是通过此物暗示我们‘确是明茵’公主之事。”
  兰陵装作恍然大悟,故意奉承道,“章大人见多识广,深谙官场之道,兰陵佩服,佩服。”
  章水之倒是客气起来,“哪里,哪里,兰兄弟过誉了。”
  二人你言我语,相互恭维,身边徒湖则一直凝眉苦思,想着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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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言雀果然来到了使馆。
  徒湖穿着石国官服,郑重其事在正堂等候。见一位面色宽和,身体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在华布多的陪伴下,缓缓走入。
  待他落座,徒湖拜道,“石国史文院简文学士,徒湖,拜见羽国‘护国司’护国属相言大人。”
  “使者有礼了,请坐吧。”
  待徒湖也坐下,言雀又说道,“文书已经批示,明日便是觐见之日。”
  “多谢言大人,在下此次前来,是代表石国表达对二世子追思。二世子英武之名,石国众人皆知,如今天妒英才,还望贵国节哀。”
  言雀却回道,“世子受国主宠爱,求亲遇难,确实惋惜。”
  听道‘求亲遇难’四个字,徒湖反应迅速,“世子绕而求远,走贵国神兽居所,不知是否与求亲有关。若是,我回去后也好禀告国主才是。”
  没想言雀反而微笑道,“明日觐见仪程,我的下属会告与徒长官知晓。”
  “有劳言大人了。”
  简短会面后,言雀离去。
  兰陵本是看热闹的心情,以为会是场唇枪舌战的会面,却格外和平温馨,尽显邦交之情。
  章水之见他一脸失望,以为兰陵没有领会刚才徒湖和言雀话里藏针的深意,便略显轻蔑地说,“兰兄弟,还是入世不深呀。”
  见他又想显摆,兰陵便配合着问道,“章大哥,赐教一下呗。”
  “那日卢由特意在我面前提到言雀重视两国邦交的态度,我本没有在意,今日一见才知如果羽殿内真的因为明茵公主的事而引发争议,那言大人,定是帮我们说话的人。”说着,他面向徒湖奉承道,“看得出,言大人对公子您,也是相当满意的。您刚才不卑不亢的状态,真是石国之幸。”
  兰陵对章水之随机应变的马屁能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送走言雀后,徒湖依旧心事重重,明显并不受用。
  徒湖说道,“你二人去我房里,商讨下明日羽殿觐见之事。”
  章水之刚准备跟上,却被兰陵一把拽住。他冲章水之挑挑眉,假意提醒,实则逗趣道,“章大人,没看公子脸色难看得紧吗,一会进了房间,你可别再惹他了。”
  “兰兄弟这话说的,我替公子分忧还来不急,何来惹他一说。”
  “公子知言雀前来,昨夜本想找你我商量探讨一下,可是我没找到你呀!”
  章水之慌了神,结结巴巴问道,“公公子,昨夜找我了?”
  兰陵故意不回,小跑出去,跟上徒湖。
  章水之愣在原地,心虚不已。他昨日确实偷摸去了花羽街有名的歌舞地。
  见兰陵走远,章水之急追出去,“兰兄弟,兰兄弟,你们探讨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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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国大殿,金碧辉煌。栩栩如生的兽鸟雕塑悬于大殿之顶,让人有种置身在百鸟高飞的秘境之中。
  国主‘羽离京’正襟危坐在高高权座之上,明黄锦袍之上,展翅兽鸟环身而秀,高耸皇冠之上,明艳九色羽叶相嵌。数百朝臣分立两侧,朝服的秀纹、颜色以及朝冠上羽毛,代表着他们不同的官阶和职务。
  徒湖身着一袭青色暗纹的石国朝服,站在殿堂门口等待被接见。兰陵和章水之也都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不久,一个内官走出宣道,“国主召见石国使者。”
  三人敛容屏息,正色走入。伴随着他们的步伐,殿中两侧大臣目光也缓缓移动。
  走至殿中前方,徒湖躬拜道,“石国使者,史文院简文学士,徒湖,拜见羽国国主。”
  羽离京脸色凝重,声音略带沙哑,“使者起身吧。”
  徒湖再拜,“贵国二世子不幸罹难,石国尊外交之礼,表邦交之情,特派徒湖前来表以慰问。这是文书和拜礼详单,请国主过目。”
  羽离京翻阅文书不予回应,众官员则是鸦雀无声。
  沉寂片刻,一声轻蔑鼻音从徒湖身后传来,“哼!我国二世子刚刚入葬,这时来访,是特意来戳我们的痛楚吗!”
  徒湖微微斜视,一个五色羽冠的官员出列,质问着。
  羽离京没有制止,依旧翻看文书。
  徒湖回道,“禀国主,各国慰问确实应该入葬之时遣使。但二世子罹难两月有余才正式入葬,石国未能提前知悉,还望国主宽谅。”
  羽离京这才放下文书,看向徒湖,却依旧没有说话。
  那官员又问,“敢问使者,可知我国世子为何遇难?”
  “听闻,是被贵国神兽所伤。”
  “但却是在一条通往石国的道路被神兽所伤,敢问使者可知世子为何会要去往石国。”
  “是为向我国明茵公主求婚而往。”
  “那我倒想问问使者,听说你们公主先前有位亡夫,也是因她而死?!”
  徒湖从容答道,“不瞒国主及各位长官,明茵公主的亡夫,正是在下堂兄。”
  殿中,有些许骚动。
  徒湖继续说,“亡兄不幸染病,英年早逝,却不知‘因公主而死’是从何说起!”
  徒湖铿锵简洁之语令那官员无法作答。不过很快,他身边同僚就补充道,“听闻你们公主从小恶邪罩体,乃不详之身。婚后不到一年,你那兄长就暴毙了,祸及夫家,令其遭遇不幸。此事怕是你们石国人尽皆知吧!竟然有意隐瞒,还应允我国世子求婚,是何用意呀!”
  徒湖突然笑道,“堂堂羽国大臣,竟轻信谣言!这造谣之人别有用心,听信之人也是愚昧至极!”
  那官员被徒湖激怒,满红耳赤地问,“使者修要在此狂言放肆!”
  徒湖轻蔑地说,“敢问各位,难道在下不是‘夫家之人’,如今我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我父亲更是石国百官之首,何来的‘祸及夫家’!”
  那官员顿时面露难堪之色,“哼!”了一声,便站了回去。
  又是一阵骚动后,仍有官员不依不饶,“若只是谣言,为何连你们先国主也将这位公主送出都城。”
  “曜石城是公主与兄长自幼相识相守之地。兄长亡故之后,公主不忍面对伤心之地,执意要离开。先国主强留不住,却也不愿爱女心伤,故而同意。”
  “公主如此尊贵之身,却引得满城流言,民众避之不及,可见是触怒了兽神。”
  徒湖朗朗回道,“目石之繁华,通贸之繁盛,全都仰仗公主的治世之才,还需我给各位宣说吗。公主所为若是有违兽神之意,为何还会受到如此庇佑,将目石城治理的盛世清明不说,就连最近的羽通城,不也从中受益嘛。”
  一时间,无人再上前相争,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羽离京神色复杂,表情却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没有,依旧是没有言语表露。
  一位头戴七色羽冠的年长官员徐徐走出,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使者,明茵公主盛名,我等都有所耳闻,身为女辈,她确实可敬。但是否也正因女权太盛,与其婚配之男子反遭压制,才难逃劫数。”
  兰陵欣赏着徒湖这场意气风发的表演,深感佩服。但同时,他也在这场唇枪舌战中,看出羽国官员势必要让石国难堪的可笑行径。虽然恶灵、兽神的言论在这个世界并非无稽之谈,但眼前这些人明显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一味地构陷,却不知意图为何。
  方才发问的老者位居前列,气态不俗,看似笑容可掬,却目光如炬。徒湖迎着老者的口吻,也放缓了语气,“公主年少之时盛名能力就已非常人能及。兄长自幼与公主相识,情缘早已命定,兽神又何以等到他二人成婚后一年才削其锐气,惩其锋芒?”徒湖顿了顿,转而激昂说道,“至于二世子……请国主恕臣下冒言,世子虽是求亲路上遇难,却与公主未曾蒙面。况,二世子近路不走,绕而行远途,罹难于羽国神山脚下,葬身于羽国神兽之怒,而诸位官属不但不查明真相,反而却仅凭着无端谣言就牵连我国公主清名,挑唆石羽两国邦交,徒湖实在为羽国各位长官之能力修为感到遗憾。”
  徒湖语出惊人,引得众官员对他怒目,甚至有人不顾身份颜面叫嚷道,“你们石国……”
  “好了!”羽离京一声呵斥,制止台下即将失控的情绪。
  “父王,石国使者一路辛苦,应受礼遇。依礼,应在殿中设宴款待才是。”太子‘羽离庆’站了出来。
  羽离京点点头,拉长语调说道,“使者辛苦,明日就在‘临使殿’设宴吧,言雀负责一应事宜。”
  “遵旨。”言雀答道。
  一场波澜不惊的争辩就结束了,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也看不过羽离京的态度,徒湖依然心事重重。
  众臣纷纷退去,内官迎过来,招待徒湖他们前往临使殿。章水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兰陵问道,“章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快走呀。”
  “兰,兰兄弟,在下,在下这腿不听使唤了。”
  这位章大人被刚才一番来势汹汹地激辩吓得全身发麻,如今腿脚都已动换不得,满身汗水也浸透了官服,样子狼狈得很。
  兰陵调侃道,“章大人,这是被哪位兽神附了体,汗如泉涌呀!”
  “兰兄弟莫要嘲笑了,赶快,帮帮我吧,动不得了!”
  兰陵边笑边搀扶着他慢慢移动,朝着临使殿前进。路上不时要故意折腾章水之,麻疼之感令他痛不欲生,‘哎呦,哎呦’叫唤不停。
  徒湖愁意仍在,但也不禁被章水之的窘态,给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