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贡献之地

  曜石城外的密林，到了夜晚便是野兽横行。
  士兵若在‘止昼’前出发，就需在‘夕晕’前回到城中。兰陵估摸着，这里一池大约七、八公里的样子，止昼出，夕晕归，就要在出城后一池左右的地方放下孩子们，然后尽快折返。至于士兵们离开后，如何确保麋兽们驮着孩子顺利到达贡献之地，也是令人颇感意外。
  国族麋场豢养的麋兽，专门用于贡献，平日会在它们的草食中加入名为‘葛’的植物。这种植物气味浓郁，是种长期食用难以摆脱的药草。贡献之地种满了‘葛’，加之麋的嗅觉灵敏，随着气味，自然就会走到。
  给麋兽吸毒这招确实高明，好在私人麋场豢养的麋兽是要用以食用的，所以不会这样去喂养。
  石国自古就有贡献，大大小小的祭典都会如期举行，士兵们护送麋群的路线也是许久未变了。他二人计算着，走到了预计的折返地点。兰陵抱着轮子直接爬到一颗粗壮大树上，利用提前准备的绳子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滑轮装置。
  下来后，他将绳端一头系上放入了大石的菜篓，另外一头递给火锅珠，说道，“你拉拉看。”
  虽然很沉，但火锅珠弱小的身躯竟也能将那菜篓勉强拉上去，她惊喜道，“这东西好用！”
  没想兰陵却说，“一会救下孩子们，你用这个方法把他们一一送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上去躲好，姑且在树上待一晚吧。”
  火锅珠急问，“那你呢？”
  兰陵一边用叶子遮掩这些装置，一边解释，“有了这装置，你自己就能搞定，我可以放心进入贡献之地了。”说着，他掏出几个馒头，“这是刚才在后厨拿的，躲好后，给孩子们吃，一定不要让他们出声，我会在天亮前回来。”
  火锅珠一愣，泪花闪动，“密林深处都是猛兽，太危险了，而且那些夔”
  兰陵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探查一下就回来。”
  突然，林中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蹄声，他二人急忙躲起来。
  远处，一队兵士果然牵着十几头麋兽出现在视野里，领头的兵士看眼天色，抬手说，“到这吧，返城。”
  松开缰绳后，他们便掉头疾步返回了。
  确定士兵走远，兰陵和火锅珠才窜出靠近麋群。麋背竹笼内，孩子们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准备好的幼麋肉骨已开始融化，他二人将孩子们一个个抱出后，迅速将骨肉替换进去。
  孩子们瑟瑟发抖，松绑后都飞扑到火锅珠怀里，哭喊着，“珠姐姐，珠姐姐”
  兰陵一听，眼珠瞪得老大。
  她竟然是个女孩子？！
  火锅珠示意孩子们别出声，自己则有些羞涩地看着兰陵。
  麋群突然变得烦躁，肆意地嗅着什么。一只领头的朝着前方深林奔去，其余也很快跟上。时间紧迫，兰陵也顾不得火锅珠是男是女，再次叮嘱她将孩子们尽快送到到树上。自己，则飞跑着跟上了麋群行踪。
  跑至火锅珠再看不见的地方，他集中精神，速度明显加快许多，开始狂奔尾随。天色又黑了不少，此起彼伏的兽音传来。他跟着麋群已经进入了很深地带。
  麋群渐渐放缓了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大片白色植物的中心。那植物茎粗杆壮，远远看去，像是长着绒毛的白菜，只是那白菜足有一人高。
  那些，应该就是火锅珠所说的‘葛’了。而这里，应就是‘贡献之地’。
  麋群开始疯狂啃食，兰陵不敢靠得太近，爬到附近树上远远观察。
  饱腹之后，啃食声戛然而止，可就连林中浅浅回荡着的其他兽音，竟也突然停止。
  此刻密林，安静得让人不安。
  恍惚间，兰陵感觉周围的树下似有什么闪烁着冷芒。还未及看清，数头巨大身影已在黑暗中窜动出来。
  兰陵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先前见过的夔兽。而方才树后忽隐忽现的，竟是它们阴森的双瞳。
  麋群猝不及防，刚才疯狂的进食让它们放松了警惕。待发现危险临近，却为时已晚。麋群四处奔逃，却难以抵挡夔兽的疯狂追击。
  它们跃扑到麋兽身上，立刻将短小的锋利前爪子刺入麋背，又借着钩力顺势咬住麋兽脖子。
  那利齿狠狠嵌入脖颈不放，直至麋兽奄奄一息。
  麋背上的竹笼全都掉落，已经融化的幼麋肉骨散落下来，夜里看去，一个个佝偻的形态，确实像极了被捆绑的孩子，难以分辨。
  群兽乱舞，撞击树干抖动，血腥气冲天。
  不肖一刻，麋群惨痛凄厉的叫声变得微弱。几只逃窜出去，其余都已倒在血泊中。接下来，便是皮肉撕扯的声音，闻之不寒而栗。树下一片狼藉，烂肉和血迹混杂在一起，几个破碎的竹笼散在其中，幼麋骨肉也早已被吃了干净。
  兰陵躲着树上不敢作声，这身体的力量令他在夜间也能视物，将下方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待夔兽开始舔舐嘴角，回味美味的时候，几张大网突然从天而降。
  十几个黑衣人竟然一直躲在就近树上，等到夔兽完成进食，将它们结结实实地困在网中。黑衣人从树上跳到夔兽身边，一边拉扯大网，一边朝着夔的头部挥洒大把粉末。
  几头夔兽拼命钩动前爪，想要撕破大网。但那网却似乎越来越紧，竟然令那样的庞然大物也放弃了挣扎。
  见夔兽不再动弹，兰陵疑惑，“靠，这就死了！”
  另一个【兰陵】突然醒过来说道，“没死。那些人用的应是‘螭粉’，将它们麻醉了。”
  “那网呢？”
  “能困住夔兽的，应该是貐网了。用‘貐’的皮筋织结而成，越是反抗越是紧缩。”
  下方刚稍稍安静，黑暗中又冒出许多黑衣人。他们推着几辆巨大牢车出现，将网中夔兽一一抬了进去。
  谁知，最后一头夔竟没完成昏迷。它趁着黑衣人松懈，隔着网一口咬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那人瞬间脖颈断裂，鲜血喷涌。身后同伙机警，又洒出大片螭粉，才令那巨兽再次倒地。
  待所有夔都被带走后，黑衣人扬长而去，只剩一片血腥浸染的白色‘葛’地，以及一个被咬死的倒霉鬼。
  兰陵急问，“要不要跟上？”
  “他们人多，后面可能还有支援，不要贸然行动，先去看看地上的那个。”
  兰陵从树上跳下后慢慢接近。见那人脖子处仅靠一丝皮肉粘连，死状十分凄惨。他心有余悸，可体内人控制着身体去搜查死者。触碰腰间时，摸出了一包多余螭粉，便顺手揣了起来。检查手臂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处凸起。将死者衣服撕破一个缺口，才看清是一个‘三眼骷髅’的诡异烫印。
  兰陵问道，“这是个什么图案？”
  体内的人，并没见过，或许只是某个阻止的图腾。
  再没发现更多线索，他们决定随车队辙印看看那些人带着夔兽去了哪里。可追随出将近两池左右的地方，规律车辙竟凭空消失了！
  兰陵在附近查探，并没有黑衣人的身影，也没有痕迹被处理的迹象。几辆装着巨大夔兽的牢车，就这样，不见了。
  突然！
  “救命啊！救命啊！”
  远处传来惊恐的呼救声。
  是火锅珠的声音。
  兰陵再顾不得再查看什么，闻声飞驰过去。
  两头夔兽正在他们躲避的树下疯魔般叫吼着，不时用身体猛烈冲撞树干，前爪狂暴地撕扯树皮。
  兰陵大惊，只能求救体内的人，“怎么办！怎么办！”
  “引过来！”
  兰陵急忙洋装了几声狼叫，又捡起大石猛扔向身边大树，引得树叶作响。
  那两头夔当真上当，冲着兰陵狂跃过来。这下，他反倒心虚了，先前是三人才勉强制服一头，眼前可是两头正在饥饿中的夔兽！
  只听体内【兰陵】念道，“墨影、墨袭，现。”
  瞬间，隐衣披身，隐器环臂。夜黑得彻底，但墨影、墨袭的光泽令兰陵整个人变得闪耀。怪兽临近，战斗一触即发。面对散发绿光的兰陵，怪物们也不敢贸然直冲。可只发出了几声试探性的吼叫，它们耐心便似乎耗尽，骤然跃扑了过来。
  也不知此时是谁在操控，绿色身影腾空翻越，落在了夔兽身后。但那两头怪物也迅速调转，还在由于转弯半径太大，而很不上兰陵速度。
  利用这点，绿色身影开始迂回穿梭。可这夔兽实在聪明，几个回合没占到便宜，竟改变了策略。其中一头，率先猛攻，另外一头则不再急着跟上，而是待兰陵落地时，从侧方偷袭。
  绿色身影随机应变，将它们引诱至树木密集的地带，翻踩着树干在夔兽头顶跳跃。树与树之间挨得很紧，夔兽调转更受限制，兰陵则一有机会便将臂侧墨影划过它们背脊。
  几番下来，两头夔兽已被刺得遍体鳞伤，没想这反而令它们更加愤怒，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突然，一头夔兽跃近眼前。兰陵正巧背靠一颗大树，他踩踏树干横身上移，待夔兽临近树下后又突然纵落，将墨影尖刃瞬间刺入夔兽头顶正中，随后猛烈拔出旋身落地。
  他回身再看，那夔兽巨大身躯砸落倒地，发出一声巨响。另一头见状，伸张脖颈巨吼，径直冲着兰陵狂跃而来。兰陵旋腿飞起，向侧躲避。怎料那夔兽竟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用尽力气猛.撞向他身后大树。
  瞬间，也死了。
  震惊之余，兰陵惊魂未定。
  待冷静下来，他想若不是体内的人驾驭这身体，自己根本付不来。
  可体内【兰陵】却说，“方才一战，有你自己一半功劳。日后定要勤于修炼，若再遇这种情况，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既这样说了，自己便不敢再懈怠。但回去的事回去再说，眼下这两头夔兽的尸体定然不能放任不管，若是再被国主找个由头贡献，可就前功尽弃。
  “此处离城太近，先‘隐褪’。”
  兰陵试着自己轻唤墨影、墨袭，然后，变回了普通模样。它们，也在试着熟悉自己。
  思来想去，他决定将两具尸体焚毁。折下许多树枝，又用上从水街肉馆带出的焰石。
  点燃后，静待夔兽化灰。
  突然!
  尸体残渣中，两颗小巧圆润的物体正闪烁红光
  “那是什么！”
  兰陵拨开灰烬取出，发现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红珠。可拾起后，红珠光芒渐渐淡去，不一会便完全消失。再端详看去，只是两颗普通的玻璃珠而已。
  “这是什么！”
  他又问了一边，可体内的人已没了回应。
  “哎呀！”兰陵拍拍脑袋，这才想起火锅珠他们还在树上。他收起珠子，埋了灰烬后，飞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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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有转亮的迹象，兰陵迅速来到火锅珠他们躲避的树下。
  “火锅珠，火锅珠，是我，兰陵。”
  听到声音，火锅珠匆忙从树下来。见到真的是兰陵，便立刻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你去哪里了！”
  “我刚从贡献之地赶回来，远远看到这边有光，你们没事吧？”
  火锅珠哽咽不止，“刚才有两头夔发现了我们”
  兰陵耐心地听她讲完，大概就是‘不知怎的两头夔兽跑向了远处树林，不知怎的一道绿光，又不知怎的一道火光，然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那，你可看清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护着孩子们，只顾害怕，哪敢去看。”
  兰陵也才放心，只是两人此刻还抱在一起，意识到什么，各自赶忙后撤了一步。
  “那个那个”兰陵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火锅珠红着脸，指了指上面，“孩，孩子们还在上面呢。”
  兰陵将孩子们一一带下来，可她们个个哭闹不止。兰陵承诺回城后带她们去吃好吃的，这群孩子才终于安静下来，好像立刻就忘了这般遭遇一样。
  见她们不再哭闹，兰陵问火锅珠，“可有其他异样，有人经过吗？”
  “没有。”火锅珠答得肯定。
  兰陵疑惑，“那群人推着牢车，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你有什么发现吗？”火锅珠问道。
  他随便搪塞着，“几头夔兽吃了麋群和我们偷换的幼崽，没有什么异常。”
  “那咱们，怎么回去呢？”
  兰陵被她问懵了，说道，“你大爹不是说有个亲戚在角门执守，可以帮忙把孩子们带进去吗？”
  火锅珠吞吞吐吐，不敢作声。
  见她这般，兰陵顿觉不妙，情急道，“说话呀！”
  她这才告诉兰陵，“米叔伯确实是在角门值守，但那角门也是守卫森严。况且米叔伯只是普通兵卒，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大爹他说你肯定会有办法。”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呀！
  兰陵看着眼前一大堆孩子，竟怎么也没想到被那老头戏耍了一番。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办法了。
  “我问你，那角门距中门多远？几人值守？你那个米什么叔伯何时轮班？门后是哪条街哪条巷”
  火锅珠一一回答后，兰陵盘算着既得让孩子们回去，还得想个办法让国主再也找不到理由做这种龌龊的贡献之举。
  突然，他就有了主意，便安慰道，“算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咱们走吧。”
  见他自信满满，火锅珠眯起一双月牙般好看的眼睛，笑道“恩，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天又亮了一些，足以让他看清眼前女子和这群孩子的笑脸，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两三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