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秋林涧
“这位朋友,话不能这样说”陈留佳看向咄咄逼人的方傲天,回以笑敬。
夹坐在两位男子中间的少年一时有些头大,以极其细微的动作碰了碰俏面男子。
俏面男子纵声轻笑,放下盖碗,好似懒得与这青云县县官对峙,转头欣赏厅堂内摆物布置。
注意到少年的小动作,陈留佳摇头苦笑,略做思虑后,开口道:“这位朋友,陈某不知你是不是归属于青云宗,如若是的话,以朋友这番风度,想必在青云宗肯定有着拿的起的职务,真要是如此,陈某为何执意劝阻方呈退出青云宗,想必朋友肯定知晓一二,当然了,如若不是,那便最好,以青云宗目前的处境,非常不适合方呈在那里修炼,方呈继续留在青云宗反而会适得其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漫不经心扫望着厅堂装饰的俏面男子点了点头,没有作答。
既然初衷是为了方呈好,那便没有什么好争论的,至于对这位陈大人澄清自己不是青云宗的人,方傲天觉得没那个必要,两边话都让这陈大人讲完了,自己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这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
身穿洗剑峰褂衣的方呈端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敢漏听一字一言,等到陈留佳说完后,疑惑问道:“什么是不必要的麻烦?青云宗犯了什么事吗?”
陈留佳故意看了一眼已经转回头默不作声的俏面男子,方呈见此,笑道:“他不是青云宗的,陈叔叔放心说便是!”
陈留佳点了点头,淡然道:“青云县最近查出一桩丹药偷逃符华王朝税收的案事,其罪魁祸首,就是你所拜师修炼的青云宗。”
方呈嘴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脸色有些难堪。
他不懂什么是偷逃税收,但陈叔叔既然说是案事,又盖上了罪魁祸首这四字极恶的词汇,想必青云宗真的出了很大的问题。
陈留佳进厅堂后第一次端起盖碗,毫不介意喝了口已经冷却的茶水,笑道:“所以,为了避嫌,方呈你还是趁这次下山机会,退出青云宗,你是不知道,我前段时间查出这案事,凑巧回金印村,在你戴婶那里得知你已经拜入了青云宗,当时可真是急死我了,你戴婶还说了,不把你安全带出青云宗,以后门都不让我进。”
方呈扯住褂衣袖口,沉思片刻,轻声道:“也就是说,今天青叔叔在演武广场召集各位弟子,说是要打架,就是和陈叔叔你们打架?”
陈留佳点了点头,“想必你那青叔叔也得到口信了,不过这场阵仗不一定打得起来,只是违背符华律法的青云宗真要因此勃然出手,那,等待他们的可就不是偷逃税收这单单一个罪名了。”
好似尘埃落定,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渐渐舍弃掉幼小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少年埋头苦思,真要说对青云宗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才进宗几日之久,但少年心里觉得,这青云宗上上下下,充满了自己以前在村里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人情味。
青云宗宗主不记名分,愣是让自己喊他青叔叔,对待自己更是如同至亲至朋一般,虽然五位长老里自己只见其二,但两位长老都没有变相苛责过自己,当然,自己也没有犯过什么罪事,但别人对自己的好,他是能感受到的。师兄姐弟也没有过分欺负自己这位新人,哪怕是把自己说的沮丧一晚上的侯敏,其出发点都是好的。
褂衣少年闭上双眼,洗剑峰的往昔历历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猛然,褂衣少年睁开双眼,好似做出决定,转过头,如同求救一般看向身旁袖手旁观的方傲天。
他是真的想不出用什么言语来抨击质疑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好的陈叔叔了,在淋漓显现的罪名面前,再多的犀利措词,都是白费口舌。
一直都在隔岸观火的方傲天看向坐在最前座的陈留佳,笑道:“关于青云宗偷逃税收一事,陈大人可有状纸?或者罪证也行,如若可以不妨让在下翻开查阅一番,陈大人方前说了太多的情面话,容易混淆方呈的心性。”
县官陈留佳这次仔细看了方傲天一眼,此人名字起得挺随意,没想到心思这么难缠!
想了想,陈留佳笑道:“状纸的话,想必朋友看不出什么端倪,上面所写,基本就是我刚才说与方呈的罪事,最多添油加醋写上青云宗于几月几日,犯了哪条律法,会落下什么结果,诸如此类的废话,不看也罢,至于物证的话,确实能方方面面的体现出青云宗的罪端,但这物证现不在陈某身上,想要取来的话,估计要费些工夫。”
陈留佳最后几句话是一点都不假,自己现在去找张禾取账簿,绝对会碰满鼻子灰,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哪能随便借给外人看,虽说自己是青云县的县官,但那张仙师是奉了南莱州府楚巡抚使的命令,有权拒绝自己的提议。
方傲天故意叹息一声,“单凭片面之词,很难说服我。”
陈留佳看向褂衣少年,轻声道:“方呈,陈叔叔所说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先在陈叔叔这里多待两日,等一切水落石出,你自然就明白了。”
褂衣少年表情呆滞,算是妥协。
方傲天想了想,问起一件事,“陈大人所说的物证,可是在一位仙师手里?”
陈留佳先是皱眉,然后笑道:“这位朋友当真料事如神,关于青云宗的物证,确实是在一位仙师手中。”
方傲天心中有数,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褶皱的衣襟。
陈留佳见此,洒脱起身,“既然如此,我亲自带方呈下榻客房,这位朋友是一并与方呈住在一起,还是另起一间?”
方傲天撇了撇嘴,说道:“住在一起,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陈留佳心领神会,看向方呈,笑道:“赶紧动身吧,陈叔叔安排好你们,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去忙。”
褂衣少年踉跄起身,苦闷着脸,也没想去整理因长时间端坐而褶皱的衣摆,默默看了陈留佳一眼,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陈留佳拉起方呈的小手,笑意迎风,走向门外。
还是跟在两人身后,方傲天面部蠕动,轻轻咬断刚才吸进嘴里的茶茗绿叶,一丝苦意弥漫在唇口之中。
男子笑了笑,继续不停咀嚼。
走过内院亭台,陈留佳领着方呈来到一处依傍着假山的吊角楼。
吊角楼分上下两层,上层面朝亭台,通风极好,下层正前,鲜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内,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秋林涧’。
陈留佳站定在秋林涧门外,赏心悦目道:“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你带来这地方住下。”
方呈听完陈留佳的话,看着吊角楼,只觉得有些好看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地方还有其他说法?不是说去客房吗?”
陈留佳对于方呈的提问也不意外,慢步靠近吊角楼,边走边说道:“这地方,以前住着你陈叔叔一位故人。”
推开大门,题着“秋林涧”三字的吊角楼如启尘封,尽数展示三人面前。
下层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花蕾间还残留着滴答露水,一看就知道每天都有人来此悉心照料。
陈留佳撇下怔怔出神的方呈,走到花梨木所雕刻而成的桌樽前,双指勾起桌上翡翠茶壶的握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陈留佳看着杯口上漂浮的几朵稚菊,一口饮尽。
姗姗来迟的方傲天踏进门内,环望四周,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官威纵横的陈府里面,还有着这么一处妙地方。”
陈留佳放下手中琥珀杯皿,乐笑道:“有人喜欢,索性就折腾出了这么一个地方。”
说罢,陈留佳看向已经收回心思,正在四处摸寻屋内装饰的方呈,正声道:“方呈,你待在陈府这几日里,就住在秋林涧楼上,楼下倒也可以待着,但事先说好,楼下的任何东西,你可不能擅自挪动,更不能损坏了!”
正在掏着瓷器瓶口的方呈一听此言,当即收回伸进瓷瓶内的小手,脸上悻悻而笑,“好的,陈叔叔放心便是!”
方傲天踩了踩脚下绘着敦煌飞仙的手织地毯,轻声道:“既然这么怕方呈动屋内东西,干嘛还要他住进来?”
陈留佳站在桌樽前,一览屋内无余,笑道:“就是想让方呈替她看看…”
方呈噫了一声,“看?替谁看?”
陈留佳笑了笑,没有说话。
秋林涧这名字,是她取得。
这满屋的花朵,是她喜欢的矢车菊,桌樽上的翡翠琥珀,也是她喜欢的玉器,地毯里绘着的敦煌飞仙图,更是她憧憬的未来。
这屋内的一切,都是她的热爱。
就是不知道,站在屋内的自己,是不是也算在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