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归乡
隔壁院子里的臭小子被收上山当了仙师弟子,再也不会在自己身前叽叽歪歪。赵芷自从昨日回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开始炼化蓬莱玉枝修复气府。
“这修个仙嘛,就应该这样享受!”躺在庭院内的躺椅上,孙策慵懒地晒着太阳,怡然自得。
庭院外,今日的金印村格外热闹。
听衙门里吏苏老爷说,金印村所在之地龙脉踊跃,山环水抱,完全就是一块罗成无缺的风水宝地。特别是戴婶,方呈,侯老爷和苏老爷自己家,宅位准确,前者家中硕出一位当朝八品官员,就职于金印村上属青云县,后面三家中更是人中龙凤,被仙师看中,上山修炼仙道之法。
而且,这位八品县官陈留佳陈大人,于今日要衣锦还乡,探望家中唯亲。
两条巷子里,各家人户门前张灯结彩,街道上人声鼎沸。特别是西巷子的戴婶家,一早儿苏老爷就安排了几位衙役去帮衬着把戴婶家里打扫干净,要做到一尘不染。连那沉旧木门也未能免俗,刷上了厚厚一层朱色焦漆。
苏老爷连同村里几位在职小吏,在桃花树下站着等候。遥望村口处廊长的栈道,苏老爷眼鼻观心,未曾急躁。
日出午时,栈道上出现一行车队。
六位身披碧灰甲衣的带刀侍卫神色肃穆,步履矫健,护在一乘轿子四周。
通体枫红锦缎包裹的轿子两侧直拉两根滑木圆杖,木杖下,四位壮汉毅色抬起。
轿帘未敞,但里面已坐一人。
一行十一人,朝金印村口走来。
见此情景,苏老爷面色改喜,当即快步踏出,走到村口迎接。其身后小吏想要跟随一起,但也没见苏老爷招呼彼此,不敢冒昧跟上,索性继续在树下等候。
苏老爷站定,待到轿子行至村口,双手恭拳,低头洪言。
“金印村里吏苏丰,参拜陈大人!”说罢,苏丰前鞠身形,朝轿子行礼。
轿内,木樘微响。
“落,轿!”轿旁侍卫高呼出声。
四抬大轿前侧,两位轿夫单膝点地,轿子前倾落下。轿帘间隙处,五指修长的玉手伸出,拨开轿帘。
两旁侍卫尊畏让出身形,衣着华庭皂青官服,轿内之男子踏地而出。
“苏叔言重了”男子走上前,掺起苏丰。
苏丰起身,握住男子陈留佳的双手,喜极而泣。
“陈大人,村里的乡亲父老可盼着您回来了!”
“也是辛苦诸位了”陈留佳轻拍了拍苏丰的手,面带浅笑,抬眼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金印村。
陈留佳自家父去世后,就被征役到青云县当了官吏,这一去,少时已成人。
起初,陈留佳一人在青云县内,无所依靠,因为年纪小,也得不到官场上官宦信任,仕途堪忧。那时,陈留佳本人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也算是朝廷安排的抚恤差事,能有什么作为。
这人一辈子,也就是吃一碗米,走一趟路,得过且过就行了。
如此,年少的陈留佳在这偌大的青云县,安分守己,日复一日。
前几年,机缘巧合,陈留佳遇见南莱州府官员考察此地,得幸被四品巡抚使楚大人看中慧根,提三级做了县尉。去年县令被告发与仙师私下通贪,县令知晓此事后,当夜就择路而逃。一来二去,南莱州府破格提拔本是县尉的陈留佳作为临时县令掌管青云县,以观后效。
陈留佳自此上台后,极力打压青云县内任何与仙师有染之事。其靡下官员一见如此,纷纷劝阻,这种作为岂不是蚂蚁撼树,徒劳之外有可能这命也会没了。
陈留佳听言后倒觉不然,依旧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众官员也未曾见陈大人出过事,倒也生了奇怪。难道这青云县的仙师,不食人间烟火了?
其实,如若背后没有撑腰树,谁会来淌这青云县的滚水。
……
“陈大人…”苏丰轻摇了握住的手,提醒道。
“望乡思切,一时出了神”陈留佳回过神,打了个哈哈。
“陈大人厚德载物,小人不该冒昧打扰陈大人静思”说着,苏丰作势要跪下。
陈留佳当即阻止了苏丰动作,佯装生气看着苏丰。
“苏叔再要如此我可就打道回府了,你我邻亲何须见外。”
“是我唐突,是我唐突了…”苏丰有些赫颜,准备再要说辞。
“苏叔,我这?何时可进金印村?”陈留佳抢先说了一句。
苏丰一听,当即闪身在侧,嘴上急忙说道:“陈大人请!小人冒昧,拦陈大人如此甚久…”
微点额头,陈留佳也不做停留,率先踏入金印村内,径直走向西巷。
途遇桃花树下等候多时的小吏,陈留佳不由苦笑。
走进巷子,站在朱漆木门面前,陈留佳止步。
闻着门上刺鼻气味,陈大人略微摇头。
自家老母怎么会刷得了这朱漆,这本该清静的西巷子,怎么会变得水泄不通。
这人啊,做了官,麻烦。
“你们且在此等候。”
交代完事宜的陈留佳,推门而入。
跟在陈留佳身后的苏丰本想一同进入木门内的,刚一上前就被侍卫架臂阻拦下来。
“我这,进去帮衬帮衬”苏丰打了个滑稽。
“没听见陈大人的话吗!?”一位魁梧侍卫鸣声警示道。
这种攀官附贵的人,他们在青云县见得太多了,这西巷子里的与其相比,九牛一毛。
苏丰讪讪回身,退居门外,又开始了眼鼻观心。
…
门内。
陈留佳以为自己母亲会在屋内等着自己,可一推开门,看见母亲正坐在庭院内,身旁还预留着一张板凳。
“母亲,儿子回来了。”
陈留佳先是恭行官礼,见没有应答,面带善笑自顾走上前,坐在板凳上。
待到陈留佳坐下,戴婶没有回身看着自己儿子,而是看向与庭院格格不入的朱色。
“这凳子,苏官爷也坐过”戴婶开了口。
陈留佳一听,故意架起官腔:“那这今日,我这县令也坐了,应当如何?”
“天高皇帝远的,你还能带走不成?”戴婶还是没有回头。
“那,我把这凳子拆了?”陈留佳小心翼翼问道,宛若蒙童学语。
“凳子又没坏,拆了做什么。只是当初山林里没什么好木头,选的樵木,不结实罢了”戴婶回答道。
听完母亲言语,陈留佳不由一乐。
“母亲,我是什么木头啊?”陈留佳乐笑道。
戴婶回过头,看着眼前多年不见的儿子,双眼略微湿润。
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坚韧的脸颊,戴婶慈祥道:“你啊,呆木头呗,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官。”
陈留佳没有回答,闭眼感受着院子里的春晖拂面。
“这次回来就为了显摆显摆?”戴婶有些疑问,这突然就提前回来了,她也想不出缘由。
“这不是想母亲您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总不能天天都让您郁郁寡欢嘛…”陈留佳卸下身份,没由调侃了一句。
院子里,只有母子,没有官民。
“我天天好的很了,哪里愁你了,谁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添堵”戴婶笑了笑。
“怎么,方呈那小子这么厉害的,还能逗您老开心”陈留佳伸了伸腰,开始和母亲唠起家常。
一提到方呈,戴婶脸上笑意更深。
“方呈可比你好多了,还知道来家里吃饭,哪能和陈大人您相比,陈大人您忙!”
陈留佳看见母亲脸上的笑意,有些吃醋,当即改口道:“好嘛,看我一会去对门找方呈,好好奖励奖励他。”
戴婶把手移到陈留佳有些偏斜的发冠之上,替其轻微扶正,微声道:“方呈已经不在村里了…”
说罢,戴婶收回手,转过身抬起头看向高空中的烟云。
“不在?那小子干嘛去了?难道…”陈留佳有种不祥的预感。
“想啥呢!”
陈留佳头上挨了一轻锤。
“哈哈…”自己扶了扶又偏斜的发冠,陈留佳乐笑出声。
慈母多败儿,挨打才对嘛。
“方呈修仙去了”戴婶说出答案。
“修仙?啧啧啧这小子有点本事啊,送个鱼都能送成仙师,回头我也去”陈留佳继续没正经。
戴婶听完,一脸嫌弃。
“好好当你的官,少在这嬉皮笑脸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陈留佳闻言,双手轻捋了捋发鬓,咳了两声。
“不知,这方呈,师拜何门啊?”
戴婶想了想,回答道:“我记得是青云山上的,离你还挺近,有时间你可以替我去看看方呈。”
“哦……”陈留佳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怎么,有问题?”戴婶听出儿子话里带意。
陈留佳当即打了个哈哈,双手拍打着皂青官服,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妄为飞起。
“没,我就没想到会离我这么近。”
“嗯,能去最好,去不成也没关系”戴婶怕陈留佳托大,她可听说这些修仙之人都是自视清高,脾性难为。
“母亲大可放心,会去的!”陈留佳乐笑,他自己心里有数。
“诶,对了…”
戴婶话锋一转,转头看向面前唯一的儿子。
“那什么谢姑娘,就是你之前每次回来都会念叨的谢姑娘,现在可有踪迹着落了?”
陈留佳一听,顿时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个好姑娘啊…”戴婶不由唏嘘一句。
陈留佳抬头看了看天,思虑万千。
都说这人啊,一辈子有三大起落。
虚惊一场,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前两者,都经历了。
可这最后一个…
难道要等我老去的那一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