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决心
戴婶想了想,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方呈再过两天就是十岁整了。咱们村里面有个习俗,幼年敬双亲以孝。我这老腿老脚的也不利索,村里面我想来想去,上过山的人里面也就孙策和方呈走的近点,刚好你们和方呈爹娘又是旧识,我想着让孙策后天带着方呈去山上祭奠下爹娘。”
赵芷点头了点头,应声道:“戴婶你放心,我替孙策答应下来了,等傍晚孙策回来,我就和他讲。”
戴婶欣慰一笑,起身道:“那就好,其他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一口茶水未喝,戴婶起身离开庭院。
赵芷也没客气,一同起身送其离开。
送走戴婶,赵芷返回院中,自己坐到板凳上。
“你也听到了吧”赵芷说了一句。
“那可不,听得真真切切!”孙策一脸痞笑从屋里走出,挪挪捏捏的坐到躺椅上。
赵芷没有在意男子的古怪动作,自顾说道:“戴婶交代的事情你落实办好,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孙策笑道:“媳妇,你就瞧好吧!”
说罢,男子拿起木桌上的茶杯一口饮尽,撇了撇嘴。
食之无味,但又不敢说。
赵芷转头看了眼隔墙的方呈家,话锋一转,“我这几日要闭关一趟。”
孙策面容瞬间变凝重,隔绝了天地,正色道:“旧伤复发了?”
“嗯。”赵芷应了一声。
彻底没了平常嬉笑面容的男子,怒意昂然,“这金印山里的蓬莱玉枝真锤子的难找!老子找了五年了,连个枝芽芽都没瞅见!”
说罢,男子起身,直接一脚撼地。
只见孙策落脚处向下崩塌三尺,地面被撕裂开来,裂纹向四周迅速蔓延,一直到爬上墙壁才有停下迹象。
赵芷摇了摇头,说道:“天命所归,不强求。”
女子纤手一挥,已经裂损不堪的院内如同时光倒溯一般,渐渐恢复成往常模样。
赵芷起身,看向面色深沉的孙策,安慰道:“老毛病了,压一压,没什么大碍的。”
孙策抬起头看向天上,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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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方呈的送鱼少年,得空之余,就会去想,如果自己爹娘还在,自己会是什么光景。
娘亲肯定会多攒些钱财,把自己送到青云县的学塾里求学。爹爹的话,保不准会买来一头小毛驴,每天牵着小毛驴,送自己去青云县。
准备回家的方呈一想到这些,走起路来都变得欢快了许多。
“哟,那不是方灾星嘛!”方呈面前传来一句讥讽。
方呈望去,远处几个男孩子三五成群,向方呈走来。
领头的方呈认识,是东巷子里苏家的小少爷,苏睿。
苏睿比方呈大两岁,父亲是村镇上的里吏,管理着整个金印村。一开始,村里的孩子不愿意这个家里有着大官的苏睿一起玩,都有些怕他。苏睿耍了个小聪明,说是谁要当了他的小弟,就每天给谁两文钱。一听说有这好处,孩子们都相继陆陆续续地跟在苏睿屁股后面。一看有人加入自己的队伍,苏睿胆子也大了起来,今日去撵狗,明天去揍鸡。久而久之,苏睿就成为村上的孩子王。
苏睿领着自己的小弟,走到方呈面前,双手叉腰,老气横秋道:“谁让你这灾星进东巷子里的?!不知道会坏了风水吗!”
风水这两个字,还是苏睿听自己父亲念叨出的,其寓意作用于催旺,化煞,运程三学之内,但具体定义为哪般,苏睿没有去细听自己的讲解,对他而言,主要这两字足够猎奇,让人看不见摸不着,那就是一个谈资。
这不,拿来吓唬吓唬别人不是正好?
方呈一看苏睿的架势,有些气软,“我来送鱼的…”
不等苏睿开口,身后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捏着鼻子,嫌弃道:“噫,难闻死了,腥死了。”
“死灾星,把自己爹娘克死了,天天就会送鱼,一辈子都是送鱼的!”另一个孩子满脸厌弃的看着方呈。
方呈反驳道:“我不是灾星!我才不会送一辈子的鱼!我会…”
送鱼少年被说的有些激动,差点忘记答应孙策的事情。
临崖勒马的少年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苏睿伸出手,狠狠地弹了弹方呈的脑袋,轻蔑道:“呵,你说你还会些什么?人要认命,知道吗?我以后可以借着我父亲,做大官发大财,你呢,抓大鱼?”
“就是,迟早和他爹娘一样,死在河里。”苏睿身边传来附和声。
苏睿讥笑不已。果然,人的快乐感,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少年双手握拳,微微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睿。
苏睿讥讽瞪了方呈一眼,怒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破坏本少爷出门的心情!”
方呈默默无言,转身就向巷口走去。
“哈哈让他滚还真滚,窝囊废!”
“还不如村里的狗,狗还会反抗叫两下。啧啧啧,难怪没爹没娘。”
“一辈子就是个臭送鱼的!”
……
提着竹筐背条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少年脸上流下泪水,背对着声音走出巷子。
回到家中,少年神色落寞,放下竹筐,看着脚下黄土,少年又一次蹲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怔怔出神的方呈抬起头。
是孙策。
方呈抹了一把脸,垂下头,喃喃道:“孙大哥,你怎么来了。”
“啊?你说啥,我没听到。”孙策掏了掏耳朵。
方呈缓了缓情绪,站起身,看向孙策道:“孙大哥你怎么进来的,我这门还插着呢。”
孙策撇了撇嘴,笑道:“哦,我翻墙头过来的。你以前不是经常爱翻嘛,挺简单的。”
男子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方呈挠了挠头,有些羞愧。
孙策瞥了少年一眼,“臭小子可以啊,我看你这修炼挺快的啊!难道是传说中修仙的极品苗子?”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方呈显然有些高兴。
这句话对沉闷落魄的少年来说,宛若破天惊雷,震碎了少年心里所有的阴霾。
孙策学着苏睿的眼神,瞪了方呈一眼,“你觉得你个锤锤你觉得!说你是猪你信不?”
如浇冷水的方呈瞬间蔫了下来,又开始默不作声。
孙策看着方呈,啰嗦道:“你说你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仙师了吧,你跟苏睿他们打一架又咋了,你还怕打不过他们?打不过你也至少回他们两句啊,卧槽你这真是把仙师的脸丢完了,还好你没拜我为师,不然我都替你丢不起这人。”
少年挠了挠头,说道:“孙大哥,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觉得那样不好…”
孙策气得牙痒,当即说道:“不一样你个头,别人欺负你你就受着?都是初次做人咋你就非要自贬一等于他人!”
站起身,男子走到方呈面前,单手放在方呈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方呈啊,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个规矩。”
少年没有作答,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
孙策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你踏入修仙途,会遭遇比这些更加过分难堪的事情,仙师的世界里本身就是一人功成万骨枯,我不是什么读书先生,不会那些啰里吧嗦的君子道道,但方呈你记住,做人做仙,就是要给自己争口气!”
方呈嗯了一声,小手微微攥拳。
孙策笑了笑,悠悠道:“大丈夫,天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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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厅堂内。
已经完成祭拜的侯宝君端坐在椅子上,旁边坐着侯老爷和侯夫人。
侯老爷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和蔼道:“宝君,青云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少女有些不耐烦,这刚坐下还没暖热椅子,但又不敢在父母面前造次,只好嘟囔道:“哎呀爹,明天就来了。而且还是二姐亲自回来,你就放心吧。”
侯老爷乐笑道:“好好好,爹就不细问了,省得你嫌爹烦。”
这句语刚落,那句话又起。
侯夫人关心问道:“对了,你怎么是和方呈一并回来的?”
少女一听是关于自己同龄人的事情,顿时有了些兴趣,“我今天早上回来时刚巧碰见,诶娘,方呈爹娘去世了吗?”
侯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嗯,前年方呈他爹和他娘一起去河边捕鱼,夫妻俩不幸踩到滑石摔进河里,脑袋磕到了河底礁石,双双溺死了,唉,世事无常啊,作为女人,方呈他娘也是命薄,平日里从来不去河边的,这才去了一次就丢了性命。”
少女有些沉默。
记得早年还在村里,方呈的父亲每次来侯家送鱼时总会带些小玩意儿给自己,平日里侯宝和方呈互相打闹,袁姨也袒护着侯宝君。
那时候,方呈觉得和侯宝君一比,反倒侯宝君成了爹娘的女儿,自己成了一个外人。
侯老爷想了想,语重心长道;“你要引以为戒,做事情切记勿急勿躁,特别是你以后做仙师,那就更为…”
“爹!你不是说过不说了嘛!”侯宝君双手捂住耳朵,打断了侯老爷的话语。
“不说了,爹不说了。”侯老爷悻悻的拿起桌上的盖碗,喝了一口茶。
侯宝君跳下椅子,头也不回,“我回房了!”
说罢,少女一溜烟儿就跑了。
回到闺房中,侯宝君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的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一副白玉镯子。
侯宝君自己有一个小秘密或者说是和方呈他爹,方叔叔之间的秘密。
早年侯宝君去方呈家找方呈玩,被方叔叔送了这个玉镯戴在手上,方叔叔明言告诉侯宝君这个镯子意义非凡,并非寻常之物,一定要佩戴于身,并且叮嘱到这事情谁都不要讲,连自己的儿子方呈都不行。
侯宝君看着这个镯子,想起了今早背着竹筐送鱼的少年,
她觉得,得找个机会,诚意的向方呈道个歉。
天黑入夜,方呈在河边布置好渔网回到家中。
坐在院子里地上,看着天上月亮,每日勤于送鱼的小小少年,怔怔发起了呆。
他挺喜欢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的。
就是有些孤单。
少年想起孙策下午说的一席话,望向月亮的双眸渐渐变得坚韧起来,他现在,没有爹娘,没有朋友,有的,只有一个梦想,踏入仙途,成仙师!
下定决心,少年跳起身,跑进屋内。
盘腿在床,少年感应着气府,像是抓住了装满鱼儿的渔网。
衣服内一阵颤动,那条河边趴在手上的壁虎,探出了脑袋。
少年拿起壁虎托在手中,看着眼前壁虎,自嘲道:“咱俩看起来都挺弱小的。”
壁虎好似听懂一般,眨了眨眼珠。
少年会心一笑,“别人都是养鸡养狗,我就走个僻方子,养只壁虎。”
说罢,少年把壁虎放在床上,自己侧身睡去。
夜里,壁虎顺着床边踌躇爬行。
最终,爬到孙策夫妇所说的九鸾凤和柜上的壁虎,窝住身子,闭上了深若潭渊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