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恨意丛生

  凤栖梧说完这句,便从侍从手上夺过酒壶自顾自的灌起酒来,如饮水一般。
  江岄浮黎二人白衣翩翩立于殿下,不曾前进也无后退,更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
  酒意正酣,凤栖梧突然满脸厌恶的推开坐在身旁的女子,下手很重,女人猝不及防跌出很远,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子伏在地上,衣衫有些凌乱,她面上覆着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熠熠生辉,眼底藏着盛气凌人的气势。
  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偏过头掩住了情绪,微眯的丹凤眼羞怯的望着凤栖梧。
  江岄隐隐感到这女子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凤栖梧没有理会那女子,握着酒壶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晃,身后有侍从低着头小心地拉着狐裘的衣摆。
  他大步从女子跨过提着剑踉踉跄跄的走下去。
  一步一个石阶慢慢靠近江岄和浮黎。
  丝竹奏乐陡然停止,舞姬们也收了飞云长袖从殿中退下。那位倒在地上的女子也消失无踪。
  一片寂静中,江岄能听到的唯有凤栖梧凌乱而缓慢的脚步声。他握紧了浮黎掩在衣袖中的手,心中的恨意压得眉头直抽。
  凤栖梧满脸醉意,笑的狂放,道:“帝君的手下在正殿破了朕千苦万苦从极渊求来的九曲回肠阵,又将朕的御林军折了一半。”
  “朕还没把前面清理完,又有死士禀报说帝君在朕的后院大显神威,毁了朕几十的宫殿,朕也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好冒犯的帝君,惹得帝君这般羞辱于朕,还请帝君明示。”
  江岄听凤栖梧说话阴阳怪气,的心里就一阵恶寒,又恼又怒。
  浮黎不语,甚至没有一丝目光分到凤栖梧身上,眼看凤栖梧越来越近,他提气跃起,带着江岄瞬间逆了身影,直直退离几十丈开外。
  江岄听见那明显减弱的脚步声,抿唇犹豫了一瞬,伸手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对浮黎提醒道:“别闹,救人要紧。”
  凤栖梧听见江岄说话,顿住脚步,面上的笑意愈发邪肆:“哟!这不是那位名扬天下的瑶光剑神吗?听说你千年前就在朕的九州铁骑下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眼下这是没死绝又活过来了?”
  而后他抚了抚袖子,不屑的哼笑两声道:“邀月那群贱民都化成灰了,剑神不是立誓要与他们共存亡吗?怎么?这是又不想死了?”
  说完这句,他眼睛眯起弯弯的弧度,掉转身形,手腕一翻,长剑插入身后为他拎着衣摆的侍从身体里,再猛地抽出,溅的满地鲜血。
  “该死,居然弄皱了朕的狐裘。”
  他将剑丢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嫌弃的擦了擦手,挑着眉头命令道:“去,从地牢里再挑个毛色漂亮的狐狸,剥了皮给朕制一身新衣。”
  “命人去看着,若有不合朕心意的,直接连人带畜生一起烧了。”
  “真冷啊,多杀几个指不定天就暖了。”
  江岄怎么也想不通,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之人,天道也真是瞎了才会选他作为人族最尊贵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九州臣民在他手里提心吊胆的,不是死,就是半死不活,或者半活不死,哪能有半刻安宁。
  许是见血起了兴致,或者对江岄浮黎心有怒气急于发泄,凤栖梧解了狐裘,转身走回正殿,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对着无辜的舞姬又是一顿乱砍乱刺。
  一个一个鲜活漂亮的女子倒在血泊中,死状极为凄惨,站的靠后的早已吓白了脸,战战兢兢,抖得像筛子一样,却没有人有胆量反抗或是逃跑,因为她们知道,乖乖等死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果然那些黑衣人再次出现将尸体拖走,却没有用化尸粉处理。
  凤栖梧越杀越兴奋,面容狰狞而又扭曲,嘴角向上咧开了不可思议的弧度,手起刀落速度越来越快。
  江岄身形颤了颤,一道灵光在指尖缓缓凝聚,在浮黎出手的一瞬间抬手截住了承影的剑芒。
  一阵蓝光泯灭间,凤栖梧突然停止了杀戮,转身直直地看着江岄伸手拦截的动作,目光幽深。
  江岄撤回灵力,拉着浮黎的手从袖子中露出来抬到胸前,捏了捏手心,叹息道:“别乱来,哪怕是逼得他自己把脖子抹了,神族也杀不死他。”
  浮黎手一动,江岄就知道他出剑绝不是为了救那些可怜的女子,而是想用承影灵力控制凤栖梧手里的那把佩刀掉转方向插进他自己身上。
  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心道还好拦住了,不然浮黎若被君王正气反噬没了灵力,可就麻烦了,今日救不救得出华胥不说,难保神族没有暗地里虎视眈眈之人,借此对浮黎发难逼他让出帝君之位。
  他不能再连累浮黎了,想到浮黎身上诡异的黑气,江岄心里无比担忧起来。
  凤栖梧盯着两人握着的手,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荡然无存,一双细长的眸子透出凌厉的杀意,仿若刀光箭雨。
  他无比烦躁的大声喝道:“来人!把剩下的人送去耳房清理干净!”
  那些女人霎时哭天抢地起来,本以为侥幸逃脱,下一刻却彻底堕入死狱,她们缩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勉强站直,刚想张口求饶便被绞了舌头一个个拖走了。
  正殿的人清减了一半,凤栖梧倒回龙椅上,伸手支着额头,烦躁的合上了眼睛,又道:“去把水神请过来。”
  不,他不能就这样坐着,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到那人身边去,再离那人近一点,把靠近他的人全部杀光。
  你不是神吗?
  你不是要守住这人间吗?
  你不是要永生永世为邀月而战吗?
  你怎么可能真的会死?怎么可能?
  这些念头在这千年间一直纠缠着凤栖梧,令他头痛欲裂,夜不能寐,他根本不屑于乌云珠那些把戏,死在他手上的生灵不计其数,他怎么可能会惧怕人族的尸体。
  就算是死,我也要找到你。
  我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挂在邀月的城头,
  让你眼睁睁看着我的勇士们是如何屠戮你的臣民,
  用刀砍,用箭射,用枪刺,用火烧,用锅煮,用匕首一点一点、剥皮褪肉剁碎了喂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让鲜血玷污你珍视的故国,
  我要让战火燃尽你守卫的疆土,
  我要你死不瞑目,
  我要你在地狱里听着哀嚎日日夜夜痛惜忏悔。
  江岄!瑶光!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就死了!你的罪孽还没有还清!你没有资格去死!
  ………………
  江岄要是知道凤栖梧此刻心中的想法,一定会不屑的骂一句,这人真是个疯子,简直丧心病狂。
  一股清寒的香气扑面而来,浮黎的瞳孔有些瑟缩,微微仰首,目光投向天空。
  四名黑衣力士抬着散发着寒气的冰棺从天而降慢慢的落到两人面前,华胥双手合十,面无血色的躺在其中,不知生死。
  三声鼓响之后,暮色尽褪,天完全暗了下来,各个殿宇都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皇宫照的亮如白昼,夜空繁星满天,与夜明珠的光芒遥相辉映,美不胜收,星辉璀璨中,正殿犹胜九天宫阙。
  华胥最喜欢这样明亮发光的地方。
  江岄眼睛看不见,但是他探到了华胥几近消亡的灵识,居然觉得身体顿时变得又凉又冷,仿佛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问道:“浮黎?华胥怎么了?”
  浮黎沉默片刻,偏过头轻声应道:“情况不好。”
  江岄眼中一涩:“华胥这孩子最怕疼了,平时不小心擦破点皮就要哭嚎半天,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浮黎低垂着眼睫,回道:“嗯。”
  江岄心里一松,狠狠地搓了搓手,想要找回一点温度,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听到卞南被尾犺打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只感到愤怒,现在却感到无比的害怕和无助。
  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片段,他抱着一个少年跪坐在血泊之中,突然狠狠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哭得泪流满面,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不来早一些?为什么要将职责推给他?为什么要去搅进别人的闲事里?为什么这么没用救不了他?为什么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缕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
  耳边轰鸣不止,像是有很多人在对着他大喊大叫,他伸手抱着头,一双沉寂如死水的眸子刹那间翻起血红,那股强压不下的恨意与兴奋涌上心肺,令他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哀伤而决绝的笑。
  “别死……别死……”
  江岄艰难的哀求着,不知是在对谁说。
  那一刻,他觉得有很多很多情绪从遥远的过去找回了他的身体,重新住进了他的心脏。
  忠诚、偏执、盲目、激烈、疯狂、仇恨、痛苦、畏惧,它们在血脉中搏动着,逼着江岄拔出了守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