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坟(2)
摇摇头,把手里的鲜花轻轻地放下,恭恭敬敬的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师父,徒儿不孝,十年了,才回来看您。”望着墓碑上女子静静的容颜,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跳舞的缘故,时光让女子直到消逝也一如三十几许的年纪。
青石铺就的地面有些硬,站起身,坐到墓前,靠着墓碑,如同从小到大倚在师父的怀里,以为早已淡忘的悲哀从心底浓浓的涌了出来。原来不是已经忘记,而是掩埋的太深。那些断断续续的关于师父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就那样清晰的涌现在脑海中。
宁静的四合院中,夕阳西下,那个人如名字一般温婉如水的女子坐在芙蓉树下,膝上抱着丁点大的小女孩儿,柔声细语的教着她识字。渐渐地,女孩儿会跑会跳,女子依旧在芙蓉树下看着女孩儿在院子里练舞,读书,习字,那漫天飞舞的芙蓉,欢快了女孩儿的笑声,映红了女子的脸颊,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是,这个画面,渐渐地泛了黄,成了黑白,最后定格在那里,成了永久的画卷。
“……师父,徒儿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欲语泪先流,话未出口,两行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十年来的委屈,迷茫,病痛,几次站在死亡的边缘的恐惧,这些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情怎么能让师傅再担心。十年来,连师父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午夜梦回,多么害怕自己会再次忘了那张曾经多么熟悉的面孔,那静静的仿佛永远都会包容着自己的目光。
“……师父,对不起……徒儿……徒儿曾经有一阵子把您忘了……对不起。”说出这句话,兰卿终于忍耐不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泣不成声。是的,十年前在医院苏醒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惊恐的看着这个世上,浑浑噩噩的跟着木易去了丹麦,后来渐渐地想起一些事情,却越发的感到说不出的恐慌。直到想起了师父,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根一般,才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世上不是赤条条一个人,至少曾经还有师父。
“……师父,徒儿虽然好多事情都不记得,可是一直不曾放弃跳舞……”擦干了眼泪,觉得天气似乎又有些冷,“……您不知道吧,我还上了国外的大学了呢,他们的舞蹈专业,是不是想都不敢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做梦呢,我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现在徒儿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您不用再担心了。”说着话,兰卿自己不禁笑了笑,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从小学习一般,英语更是经常不及格,师父除了跳舞,其他的课业从不逼迫自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马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可谁能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因为生活所迫,努力的去拿奖学金来维持生计。
“……这些年,徒儿把‘蝶恋花’完善了,做了我的毕业作品,着实让那些教授们惊叹了一回,当即就聘用了我当老师。这次回来是要参加比赛,就是师父您26岁那年参加的,徒儿根据莫高窟的壁画,编了一段舞,叫‘飞天’,里边把‘折腰’,‘引颈’,‘盘旋’都融进去了……哦,对了,前些年,我把‘引颈’和‘盘旋’都琢磨明白,练会了,我们这一门古舞中五大部分已经会了三部分,还剩下“踏古”和最后的‘涅槃’,徒儿一直想不明白。不过师父您放心,徒儿答应过您的,一定会做到……”
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说一会儿,一直到兰卿觉得身上有些冷,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才渐渐地止了话头。“师父,徒儿一会儿还要去西四胡同看看,也不知道这些年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当初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跟房东说一声,您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只怕是都没了。徒儿现在才渐渐有些明白您经常说的,也许这都是命吧。”说着,站起身,不禁打了个寒战,最后摸了摸墓碑,“徒儿先走了,过些天再来看您。”
上了陵园提供的大巴车下了山,在路旁等了几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你好,去西四胡同。”报了地点,兰卿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还是车里暖和,这天儿,不穿外套,对于自己还是冷了些。
“西四胡同啊,我只能给你停外边,胡同里边进不去,您看成吗?”司机听了地名,皱着眉想了想说道。
“……行啊,您尽量靠近那里就行。”不想再多说话,兰卿靠在椅背上微微点点头。医生一直叮嘱自己切忌情绪起伏波动太大,原本这些年少有大喜大悲了,这几个小时全都补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停停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姑娘,我就能给你停这儿了。胡同里边太挤了,我车要是一旦堵里边俩小时都不一定能出来。你就顺着这个胡同进去,顺着路牌就到了。”
好容易在车上缓过来一些,兰卿谢过司机下了车。
京城的街道上,除了凌晨,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熙熙攘攘,更何况是这下班时间。顺着司机指的方向进去,果然觉得拥挤了好多,本就不宽的路面两旁好多人摆起了地摊,自行车,三轮车,不时的从身边驶过,刚刚放了学的孩子们尖叫着你追我赶的从远处跑来,灵巧的避过行人,再渐渐地跑远。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让人无比的熟悉,却又让人不舒服的窒息起来。
靠到一面不知是谁家的四合院的外墙上,兰卿大口喘息的平复着脑海中如火车般呼啸而过的画面,似是抓到了什么,却再一次一闪而过。
“铃……铃……”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轻轻地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木易啊……”
“你在哪儿呢?还在乔山吗?我这儿忙完了,去接你啊。”早上跟木易说好今天会去给师父上坟。
“没有,早下来了,在原来住的地方。你事情忙完了?这么快。”
“嗯,有个客户临时有事,正好明天有个商业晚宴,约了明晚上再聊。你还记得你原来的住址?那我现在过去。”
“好啊,不用急,我还没到呢。在西四胡同,76号,不过车子不容易进来,你到了给我电话,我走出来。”
“行,到时候再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开进去吧。挂了啊。”
西四胡同,76号。
刚刚拐进胡同便看到了院子中那高出围墙一多半的芙蓉树。院子换了大门,不像一路走来路过的那些古老的宅院,斑驳陆离,一推便“吱吱”响的样子,深红的颜色,油漆还带着些光泽,应该是近几年刚换上去的,门上贴着对联,有些掉色。
站在大门的对面,紧贴着对面四合院的外墙,兰卿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刚刚从山上下来,不知怎的,坐上出租车就报出了这里的地址。可是究竟想来看什么呢?已经走了十年了,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原本这次回来之前,还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把这处房子买下来,也给自己这个浮萍找一个根,可听着上午那位司机的话,连墓地都贵成那样,更不要想这里的四合院了。微微低下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原本已经红肿的眼睛突然就溢满了泪水。不能再哭了呀,再哭,只怕真得进医院了。在京城进医院,也不知道美国的那家保险公司给不给保呢。不能保,又要麻烦木易。这些年,虽然努力地不让自己欠着木易的人情,可是终究是还不起了。这样想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眨眨眼睛。算了,走吧,看过这一回,也该给自己的执念画上一个句号了。
还没等兰卿转身,铁门“当啷“一声开了,有个老人从里边慢慢的走了出来。一抬头,看到兰卿站在对面不禁一愣,“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兰卿没想到里边竟会有人出来,不知怎的颇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摘了墨镜,看着老人答道,“没事,就来看看,这就走……您住这儿吗?”原本是想走了,却鬼使神差的问了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