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离开

  清晨，昼时的汽笛还未响起。
  乔尼睁开眼睛，眼前是木框架的棚屋顶部。
  室内一片昏暗，意识慢慢回归身体。
  正准备起身，怀中的温软身躯让他顿住了。
  他低头。
  熟悉的面容，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胸膛上。
  玛丽安……
  他心里一阵悸动。
  平日里他一起来，玛丽安早就把早餐做好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六年，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可是这一次，玛丽安还在睡梦中。
  他不知道这次她为了抵挡巨龙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是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可以看出，她现在并不好受。
  乔尼伸出手，试图抚平玛丽安眉头的沟壑。
  “玛丽安她，可能时间不多了。”
  精灵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收了回来，转而托住玛丽安的身体，小心地下床，走到棚屋外面。
  棚屋是在原有房屋的废墟边上建起来的，由于他和玛丽安都陷入了昏迷，整个废墟还没有清理。
  乔尼辨认了一下厨房的方位，那里被石块和木板盖住了。
  巨龙长尾直接拖过的地方，墙壁和土地都被熔化了，用来作为框架的木板也化为了灰烬。
  所幸厨房并不在祂行进的路线上，只是被龙翼掀起的狂风吹倒了墙，然后被杂物覆盖了。
  乔尼从废墟中扒出一小袋面粉，一块熏肉，还有铁锅和木铲。
  石质水缸并没有遭到破坏，他舀水将厨具清洗了一下，将灶台清理干净，开始做起了早餐。
  ……
  红龙降临的时候，正是秋征的最后一天，征收队已经出发去了别的地方。
  原本秋征过后，留在镇上的行商会将带来的货物摆出来，而镇上的居民们也会拿出剩余的产品，与行商一起举行盛会，人们可以购物、狂欢，这就是伊修达的丰收节。
  然而，红龙的到来让小镇陷入了一片灰暗的气氛中。
  街道上的店铺有很多大门紧闭，有几间已经化成了废墟。
  伊修达很小，人们多少都有亲友在丧生，行人带着悲戚的面容，行动缓慢。
  只有一些小孩依旧奔跑打闹，不知道生活的重量。
  这对于多明戈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之前在高塔上的生活更为单调，从来没有经历过狂欢的节日。
  多明戈的手里提着一个藤条编成的包裹，径直向乔尼家的方位走去。
  简陋的棚屋没有围墙，多明戈很远就看到腾起的青烟。
  “早安……”多明戈扬起手中的包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乔治导师，莉迪亚让我过来给您送早餐。”
  他终于想起了之前在高塔上的礼节，一手抚胸，躬身行礼道。
  乔尼刚刚把面包蒸上，正在处理熏肉。
  “嗯，我已经开始做了，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动手下厨。”他抬手指了面前的简易木台，“请放在这里吧，替我谢谢她。”
  说完，乔尼左手拿着熏肉，右手的菜刀一划，在手臂粗的熏肉条上拉下一方薄薄的肉片，接着重复这个动作，肉片如雪花一样落下。
  多明戈将藤条包裹放在木台的另一边，他注意到那些肉片的厚度非常均匀，从未见过如此刀法的他一时之间看呆了。
  “想学吗？我教你啊。”
  乔尼醇厚的声音响起，让多明戈惊了一下。
  “啊，乔治导师，我想学的是剑术，不是厨艺。”
  乔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其实，砍人跟切菜没什么区别。”
  “不，这不一样，人会跑，会反击。”少年的表情很认真。
  “对于不会用刀的人来说，菜同样会跑，会反击。不信你试试？”
  乔尼放下熏肉，把位置让开，倒转刀柄递给多明戈。
  多明戈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第一堂课，他右手接过乔尼手中的菜刀，左手固定肉条，用力下劈。
  刀刃接触到肉条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砍到了一根红木桩上。
  熏肉经过烘烤脱水，本身已经很坚硬了，再加上他是横着下刀，肉条滑了一下，差点从木台上掉下来。
  多明戈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他小心地找到了一个平滑的刀口，把那一面贴在砧板上，然后再次用力劈砍。
  这次肉条终于被切断了，但是由于用力过猛，切掉的肉块弹了起来，朝着多明戈的脸射过来。
  “啊！”
  多明戈闭上眼睛，预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睛，只见乔尼将手中的肉块放回砧板，又从他手里拿过菜刀，继续切着肉片。
  “对于你来说，这确实有些难度，不过这是因为你没有基础。”
  乔尼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首先我必须坦白，我的剑术并不强，之前答应做你的剑术老师，是想让莉迪亚帮忙。不过，我可以说，那些剑术比我强的，不一定打得过我。而且，如果是拼命的话，他们一定会死。”
  多明戈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乔尼削肉片的动作。
  “多明戈，你是叫这个名字吧。那么，你为什么想要学习剑术？”
  “我需要力量！”
  少年的目光充满了坚定。
  “拥有力量，需要付出代价，忍受痛苦，你准备好了吗？”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拥有力量……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多明戈还想说些什么，以表决心，却被打断了。
  “很好，那就足够了，我会把我的剑术教给你。”
  原本以为自己的回答不会让眼前的男人满意，听到这句话，多明戈有些惊愕地望着乔尼。
  削下来的肉片足够了，乔尼微微用力，将刀钉在砧板上，伸手去解藤条包裹。
  包裹外面用藤条织成网状，里面是宽阔的树叶，里面包着六个橙黄色的不知名果实，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多明戈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拿起一个果实端详着，沉默了几秒，咧开嘴笑了笑，说道：
  “哪儿来的时间让你准备？人生怎么可能让你准备？关键在于理由，只要有必须变强的理由，那么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对吧？”
  “是的，我有必须变强的理由，我不会退缩！”
  “哈哈……很好……”
  乔尼突然笑了起来。
  多明戈隐约感觉到，眼前的男人有些不一样了。
  上次见到他，是莉迪亚给他妻子做诊断的时候。
  强壮，但是隐忍、克制。
  这是多明戈对自己未来剑术老师的第一印象。
  强壮的手臂和老茧，显示了他在武技方面的刻苦训练，这通常意味着实力。
  但是看他的眼神，没有那种战士特有的锐气，非常温和，以至于有些小心翼翼，害怕伤到什么。
  但是这次看到他，情况完全不同了，非常随意自然，就像一只猎豹舒展着身体，摆弄着利爪。
  “乔治导师……”
  多明戈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呜……”
  昼时的汽笛响起了。
  果壳破裂的声音隐没在汽笛声中。
  乔尼随意划了两刀，橙黄色的果实裂成四瓣。
  他把刀放到一边，做了一个深呼吸，脸上露出了笑容。
  “亲爱的，早安。”
  多明戈知道，眼前的男人再度收起了利爪。
  但是，原本压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无形枷锁已经撤去了。
  多明戈回头，只见身穿浅蓝色衣裙的玛丽安正掀开门帘，倚在门边。
  “早安，夫人。”
  “多明戈，你也来了啊，一起吃早餐吧。”
  “多谢夫人，我已经吃过了。”
  玛丽安来到乔尼的身边，提起充当锅盖的木板，看了一下。
  她略带责怪地说：“你怎么先起来了，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揉好的面团要放一段时间，蒸出来的面包才好吃，你这样做出来会很硬的。”
  乔尼微微一笑，用手背蹭了一下玛丽安的脸。
  “还记得当初是谁最先教你做饭的吗？上次还剩了一些蜂蜜，我把它加到面粉里，效果是一样的。当然，这时间确实短了一点。”
  “妈咪，爹地，早安！”
  安妮抱着她的白兔玩偶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哈哈！安德鲁，你又输了。”
  “哼！明明是我先起来的，是你把我的裤子打了结。”
  安德鲁有些气愤地冲了出来，只落后了安妮两步。
  “早安，妈咪，老爹。”
  “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安妮捧起木台上的一瓣橙果，张嘴就啃了起来。
  “哦，这是莉迪亚送来的早餐。”
  看到如此和谐的场面，多明戈心里有些感慨，他觉得自己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多明戈。”
  “是，乔治导师。”
  “我们准备今天离开伊修达，你……”
  “好的，我去准备一下，稍后跟莉迪亚一起过来。”
  不等乔尼说完，多明戈就接口道，接着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
  乔尼笑着摇了摇头。
  “妈咪，我们今天真的要走吗？去哪里呀？”
  “哈哈！伟大骑士安德鲁的征途终于要开始啦！”
  “嗯，我们往东边走，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是我和你爹地的家乡。”
  ……
  身后的热闹声音渐渐远去。
  多明戈按住发烫的眼眶，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家人，这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词汇。
  涌到眼底的喷泉缓缓退去。
  快要走到麦克大叔的棚屋了，多明戈晃了晃头，脸上再次泛起了微笑。
  要离开了，怎么跟他们道别呢？
  他做了个深呼吸，笑着推开了眼前的门帘。
  “麦克大叔，麦克婶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