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天子的心思

  蔺赦同沈馥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因为蔺赦很清楚,沈馥来乾元宫,还是被海晏带着,是要面圣的,倘若耽搁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因而语速颇快的跟沈馥交代着他所知道的事情,他不能理解的事,在沈馥看来自然一清二楚,那位姓楚的姑娘放着尚宫局不进,却要进跟长春宫关系匪浅的尚仪局,自然是冲着自己眼前男子来的。
  不过……
  沈馥眉眼带笑,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蔺赦,心下有些无奈,倘若换成蔺殊,这位楚姑娘的心思也许就不会这般难以实现,可偏偏是蔺赦,对姑娘这种心思一无所知的蔺赦,这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是什么呢,倒也可惜那位姑娘心思,想来如今自己应该不仅仅被杜司乐惦记,还会有诸多惦念蔺赦的女子待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沈馥看来,这些并不算什么,甚至是甜蜜的负担,她的视线又落在蔺赦过分俊美的眉眼上,不再多想,温柔开口:“这些事我都会小心,倒是你,下次也要小心,要、要多照顾自己性命,因为如今你的性命不仅仅只有淑妃娘娘她们记挂,你记清楚了吗?”
  她自然不可能让蔺赦从自己口中听到类似于“我也惦念你”的这种话,只是隐晦、又矜持的把她对蔺赦的心思点破,蔺赦知晓她面皮薄,对沈馥能这样说,已经颇为满意,两个人又低声说些私房话,就自觉分开,蔺赦重新去巡逻,而沈馥也跟着海晏走进乾元宫。
  乾元宫里头的香气是沈馥头一回在宫中闻到的气息,龙涎香气不同于百濯的经久不散,也跟荼芜深刻入骨截然相反,就像那位天子,他接见沈馥,在沈馥行礼的瞬间,一句话就让她颇为惊诧,那道醇厚如酒,又隐约残余清朗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缅怀:“你跟行云,很像。”
  沈馥虽然猜想过自己的母亲跟皇帝陛下关系匪浅,却也没料到这辈子头一回跟陛下见面,就会得到这样一句话,饶是她心里有过猜想,此刻也不由自主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回神叩首:“陛下谬赞,臣女未曾见过家母,但心中想来,母亲风采,并非臣女可轻易比拟。”
  她这话说的是真心的,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宋行云如何行事,因为在她出生,到自己泉弟出生的那段时间,宋行云已经病得很重,她当时年纪小,不被允许跟病人亲近,在入宫前,她关于自己母亲的记忆是年年寿辰,自己都能收到的礼物,还有泉弟出生那天,她在产房外面听见的凄厉动静,以及少数几次,被带着入宫,但是在入宫以后,她从淑妃娘娘口中,从乔姨口中,隐约能够窥见那个被称为宋家明珠的女子,自己的母亲,当初是何等与众不同,风华绝代。
  坐在上首的皇帝沉默而无言,那双看见山河风云变幻,见惯人心诡谲的眼,此刻带着探究,去看这个小时候曾经爬上自己膝头的女孩,她是某个人骨血所在,好像就是从这个小妮子出生,那个人身体才越来越差,只有每年入宫的时候才会出门,但这个小女子跟她,实在太过相似。
  这位九五至尊对沈馥从小到大,在宫外宫内做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所以才会这般心情复杂,倘或只是相貌相似,他未必会有将这小女子指给老九的念头,但偏偏,这位叫做藏珠的姑娘,人如其名,当真将宋家明珠的韵味内藏:“当年你入宫时,还是小小人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朕,与你,许久未见,往日在沈家遭遇,今后在宫中,不会再有,但诸事仍需你自己上心。”
  这话过分亲昵,听着不像是皇帝所言,更像是想要照顾晚辈的长辈,却又担心晚辈过分依赖自己而说出口的话,天子自然也察觉不对,想要补救,却对沈馥实在难以狠下心冷淡,同天子多年主仆的海晏,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十分体贴的开口解围:“沈司乐,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入宫,自然会被公平对待,但宫中不养闲人,沈司乐要多加锻炼,勤勉办差。”
  这话就公事公办许多,算是勉强替天子圆话,虽然实质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表面上听着却有更改,沈馥深知天子不易,也不多说,只又叩首:“奴婢谨遵陛下教诲。”
  她自称奴婢而不是臣女,就意味着她的确是将自己摆放在沈司乐的角度,而并非沈家姑娘的地位上说话。其间乖顺圆滑,又令天子更添欣赏,但今日唤来沈馥,并不完全是叙旧以及教诲,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朝中年后要有大事,但后宫不宁,长辈们之间的乱子自然由不得你插手,但朕只问一句,同辈相争,沈藏珠,你能夺头筹不能?”
  沈馥闻言,心头警醒,朝中有事,牵扯到后宫并没什么,毕竟前朝后宫本是一体,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此番动荡偏偏连她这种小辈都要涉及,就由不得沈馥不警醒,她这等年龄的同辈官家姑娘,未婚者尽数入宫进六局,譬如杜司乐,还有那位楚姑娘……
  杜司乐的名字划过心头,沈馥对帝王的想法骤然清楚,她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杜司乐同她必定不死不休,而杜司乐背后是北疆王,天子又问她同辈相争,分明是要伺机对北疆王下手。
  而她有信心一人斗群狼吗?
  这个疑惑在沈馥心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按下,她咬紧下唇,坚定而明晰的吐露心意:“不敢妄下断言,但愿拼尽全力!”
  她的确没有保证自己一定胜出的信心,但如今她跟北疆王那边的人,并没有什么和解的可能,莫说杜司乐,就是陆肆娘,都不会轻易跟她握手言和,更何况,如今还有个完全不知底细的楚姑娘暗中窥伺,她倘若后退,必定要万劫不复,这种结局,她无法承受。
  “好。”
  天子赞许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沈司乐,留步。”
  从乾元宫回来以后,沈馥就显得颇为匆忙的往长春宫赶,毕竟如今肩头担子颇重,她自然是要早作准备才好,然而,就在乾元宫到长春宫的这段路上,她就被人拦住脚步,抬眼去看时,但见那女子身着鸦青正绢菱花纹绣雁对襟衫,搭靛蓝水波纹的蜀锦裙,秋水目,双燕眉,堕马髻簪白玉云雀衔珠步摇,体态风流婀娜,不由驻足,颇为谨慎:“不知这位姐姐,有什么事?”
  来人正是楚典乐,她听闻沈馥被传唤去乾元宫,就刻意再次等候,本想着那九皇子如今同这位沈司乐情浓,应当相送,自己也好伺机见面,却不见惦记之人,登时有些失落,却也觉蔺赦同沈馥不过如此,但她不晓得,蔺赦本想相送,却是沈馥不愿耽搁他巡逻重任,才独自归来。
  楚典乐闻沈馥询问,面上温柔笑容轻车熟路展露,显得颇为娴熟,温软开口:“我是尚仪局的楚淮月,如今忝居典乐之位,先时身子不适,得恩回府养病,今日回宫,听闻咱们尚仪局来了位玻璃心肝,花容月貌的司乐,心下好奇,这才冒昧相见,还望司乐见谅一二。”
  她颇为圆话,开口先捧沈馥,倒令原先不愿意同她过分接近的沈馥不好开口,但却也不肯这般就同这位楚典乐亲近,那张颇为娴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冷不热的笑容,也温温柔柔道:“楚姐姐过誉,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听闻楚姐姐与容华郡主关系颇为不错,怎么还会好奇我这等人?”
  沈馥当然知道陆肆娘没有容人雅量,这位楚淮月怕是没少吃亏,但她偏偏要提起此事,伸手不打笑脸人自然是道理,但是曲线救国也是可行,如今她对此人不知底细,自然不好过分攀谈,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楚淮月竟面色不变,反而摆出副颇为认同的姿态:“容华同我自幼相交,她自然出众,但我听闻沈司乐颇得诸位皇子喜爱,而容华从未如此,我难免有些见贤思齐的念头,还望司乐莫怪。”
  她一双秋水目清澄至极,十分无辜看向沈馥,嘴上倒绵里藏针,一个女子倍受诸位皇子喜爱,说的好听是讨人喜爱,倘若说的不好听,就算骂句水性杨花,也不是不可,这暗中泼脏水的手段,连松亭都听得出来,却偏偏不好发作,楚淮月如此行事,沈馥自然也不打算客气:“楚典乐说笑,先时我同宋家表哥同游,也见容华郡主出行,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此等风流潇洒,我万万学不来,想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楚典乐自然得郡主风流真意,何必如此行事呢?如今淑妃娘娘等的急,就此告辞,还望楚典乐勿怪。”
  沈馥这说的是实话,陆肆娘最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虽说同蔺赦始终难以亲近,却时常聚拢不少年轻男子同游,此刻被沈馥拿来刺楚淮月,当真让她无法反驳,想要再说什么,沈馥却见机的快,又拿淑妃做挡箭牌,领着松亭全身而退,孔雀氅在雪地中颇为醒目,伺候楚淮月的宫婢生怕她气不过,正要开口安慰,却被楚淮月制止:“不碍事的,这等女子,才配得上九皇子看重,也值得我花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