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间富贵花
“孽障啊,她娘当年如此,她如今也是如此,当真半分不像我!”
沈琛在书房里头气的满脸通红,烦躁到来回踱步,眼前总是闪现当年宋行云的样子,宋行云当初耀眼而夺目,身份尊贵,平日里行事飒爽,他至今仍旧记得她剑舞时凌冽剑光,跟飞扬眉眼,从男子出发,谁会不喜欢这般鲜活明亮的美人呢?
沈琛眉头恼怒渐重,他作为丈夫,是见不得自己妻子如此,想来那宋家小子也是如此。要是一个闹不好,宋家退婚,他的仕途该如何是好!
他一想到这里,便格外恼火,过来通风报信的是沈家管家,心里是清楚的,大姑娘策马,背后可就跟着表少爷呢,只是正院里头许他好处,他可不舍得说实话。
一想到周芸给的好处,这位管家便深深低头,掩盖住脸上得意笑容,而沈琛浑然不知,一跺脚,焦急吩咐。
“你快去把那不孝女带回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琛这边火急火燎抓人,沈馥一概不知,一群年轻人策马出了城,便悠哉悠哉打马转悠,偏偏冤家路窄。
又有一队轻骑,锦旗骏马张扬而来,陆肆娘在其中,远远就看见沈馥襦裙广袖挽弓搭箭姿态,她视线扫过那截白玉似的腕子,想到雕竹宴时蔺赦举止,不由得咬紧下唇,开口指责。
“沈家姑娘好教养,大庭广众的袒露手臂,像什么话?就这样,还想攀高枝吗?”
她语调尖酸嘲讽,惹得一众郎君纷纷回头,早就藏在一侧林中的蔺赦不由得皱眉,下意识想要出面维护沈馥……
“郡主,自重。”
沈馥微睇绵藐,堪堪收弓,檀口微启欲要理论,宋衿却先出,缓缓一礼后方才开口,语速舒缓,眼帘低垂,平静而坚定。
“藏珠如何,与郡主无关,更何况我与藏珠有婚约在身,难不成,郡主是对我宋家有何不满?”
陆肆娘眉梢一挑,张口就想斥责,她身后机灵婢女见机急扯衣袖,低声劝诫,直令陆肆娘怒火中烧,只听那婢女小意阻挠道:“郡主,这是长宁街上那宋家的公子哥儿,他姑母宋行云,当年掌掴王妃,也一样没让咱们王府为难,还是退一步吧,郡主。”
陆肆娘一双眼恨恨看向沈馥,却半分不退一般,新仇旧恨,当年这丫头母亲掌掴自己母妃,如今又勾搭自己未婚夫,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怎么,宋家如今只手遮天,连北疆王也不放眼里?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沈藏珠敢不端庄,我如何不敢说?”
要说怕宋家自然是有几分忌惮,陆肆娘也晓得什么叫做书生有笔如刀,宋家别的不多,门生故吏朝野上下都是,弹劾奏折一起,怕是能堵住北疆王府门口,可是她陆肆娘可是皇家的未来儿媳妇,她就不信,臣还能压君不成?
她这边若有倚仗,神情蔑视,那边郎君们可不能忍,要说他们跟宋衿,也是同窗,宋衿脾气好,除却几个自个儿性子有问题的,学宫上上下下都跟宋衿关系好,如今陆肆娘可算当着宋衿面欺辱宋衿未婚妻,这不就是在打宋衿脸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场就有人出面给宋衿撑场子,少年郎不管不顾,平日里在京城中也潇洒惯,竟然半点不给陆肆娘面子。
“宋家家风自开国至今都风评甚好,跟某些男盗女娼,强抢女子的强盗可没法比,说起来,郡主你跟烛照家的娇客生的还有几分像,只可惜一个玉石一个顽石,当真没法比,我听闻当初,王府里头那位,跟烛照姑母生的也有八分像吧?只可惜烛照姑母当年可是公认的第一美人,连护国寺的方丈都夸一句人间富贵花。”
这小公子正是方才借马给沈馥的那位,大将军家的幺子,少年郎这会儿口下不留德,语速又快,眉尾高挑,只气的陆肆娘满脸通红,葱指指着他,半天憋不出话,好半晌才回神道:“你放肆!”
他半分不怕,偏还做出一副惶恐模样,嘴里说的话又气人,看的沈馥忍俊不禁,眉眼舒展,宋衿看沈馥开心,面上也覆层温润笑意,好似白玉映月,琇莹美好。
只听那人道:“我放肆?郡主说的好笑,我如何放肆?我爹,当朝大将军,我王家,代代子孙血染黄沙,我问你,你于国何功,胆敢呵斥我?”
他语气分明四平八稳,沈馥却在他语气里听出萧瑟意味,视线于宋衿相撞,两人沉默不语,想来,对王家这种以命保国的人来说,陆肆娘这种无功于国,嚣张至极的人,是看一眼都要作呕的存在吧。
陆肆娘何曾见过这种架势?往日里她不是没见过所谓的将军,所谓的将军之后,眼前人明明是个纨绔,一字一句间却带着沙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有些慌张,却仍旧不肯放过沈馥。
“我说沈家的姑娘,与你王家有什么关系?横竖不过是你贪图她貌美罢了!”
北疆民风彪悍,陆肆娘气急什么也敢说,惹得沈馥面沉如水,思及当初长公主的劝告,她拢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片刻后还是无力松开。
能跟陆肆娘对着来的,目前为止是他们,不是她沈馥,她如今不过是个,倚仗宋家,却无母亲的女子而已。
沈馥先前那点,肆意张扬的气性被尽数收起,她又是沉稳图谋,步步算计的沈藏珠,藏在林中的蔺赦看她这般姿态,只觉心头发疼。
“藏珠,我在。”
宋衿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沈馥旁边传来,沈馥抬眼跟他对视,看见他眼里有她,而她却看见在他身后的陆肆娘,心里的权衡压倒本心,她从马上下来,抱歉的对宋衿笑了笑,矜持内敛,如明珠藏光,虽说也美,却令宋衿意难平。
“王家郎君,藏珠在此谢过。”
王家幺子沉怒转身,衣袍兜转,腰间玉声响的乱,只是他的怒气触及沈馥眉眼间的隐忍,便烟消云散,他想起来,眼前这个姑娘不是家里姊妹,虽有宋家婚约,可到底只是侍郎之女,偏偏又幼年丧母,他可以做的事,她不能。
周遭安静,只有孤雁飞过天空凄清的叫声传开,荡漾在四周,沈馥发上金冠缠丝轻颤,掺在发丝里,夕阳西下,染层温暖迟暮的颜色,令人无可奈何。
郎君们不说话,他们心里想的是长宁街上,宋家门前,长袖策马的沈馥,却对此情此景束手无策,他们可以今日为沈馥撑腰,可日后呢?再者,沈馥的名声呢?宋衿护在沈馥身前,衣袍微动,好似白鸟相护。
“藏珠,是宋家表姑娘,郡主如若要对她做什么,先问问我宋家!”
掷地有声,陆肆娘的视线掠过宋衿肩头,唇角挂着嘲讽的笑,她在笑宋衿太过天真,护得住沈馥今日又如何,她位高权重,想要磋磨沈馥,法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她轻纵娇狂,不无得意的想着日后如何折辱沈馥时,蔺赦的声音却从她背后传来,沈馥蓦然抬头,看他牵马,踩踏黄昏而来,落日熔金,蔺赦眉目生辉,两个人目光极轻的一碰,沈馥想起府前她跟他,白腻耳垂骤然烧红,好在夕阳掩盖,无人看清。
“回去吧,母妃在等你。”
蔺赦没有多说什么,跟沈馥也只是轻轻一眼,他立在陆肆娘身边,面色沉静,失却那份惊心动魄的俊美风流,却又有几分君子风韵,陆肆娘看的有些痴迷,胜利者一样看眼立在宋衿背后的沈馥,却发觉她毫不动容,便有些意兴阑珊。
“好嘛,这就回,也不晓得娘娘又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
两个人渐行渐远,沈馥的视线再也没有落在蔺赦身上,众人沉默,她翻身上马,缓缓的向城中行走而去,浑然不知沈琛行径。
“你是如何伺候大姑娘,那般行为你也不拦一拦?”
沈家,软玉早早的就被沈琛派去宋家接人的管家带回去,沈琛这会儿怒不可遏,找不到沈馥的麻烦便迁怒软玉,软玉已经受罚,鬓发散乱,明摆着吃苦过一回,沈泉也陪着跪在一边,半点不肯向沈琛说什么。
“唉,大姑娘年轻气盛,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爱鲜亮,我记得当年夫人也是这般脾气,女儿像娘,也没什么错。”
周芸捻柄玉竹骨团扇,不紧不慢火上浇油,当初沈琛看上她不就是宋行云半点也不收敛,张扬明艳,让这个男人半点安全感也没么?那个小妮子今朝这番行事,可算彻彻底底踩到他痛脚。
想到这里,周芸就难以克制的扬眉低笑,算计跟得意都藏在扇子后头,而本身就处在暴怒边缘的沈琛被她这么一撩拨,更是怒不可遏,越看软玉沈泉两个人越是碍眼,竟是恨恨抬脚,就想踹倒两人。
“父亲住手……!”
正在这个时候。沈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周芸两母女交换一个得逞笑容,明摆着是要算计沈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