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也许，我们正是生命之火的余火之一呢？”
  解甲归田的话很轻柔，只是抒发此时心中的感想，但落在公爵府小礼厅中在旁侍候的奴仆与佣人耳中，却显得有些振聋发聩。
  “我们……是……外……外星文明的遗民？”
  一个女仆装扮的佣人，颤抖着拿着茶盘的双手，目光呆滞、慌乱地看向解甲归田和公爵卡加。
  贾添问完问题，可以停顿了一会儿，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女仆慌张的低语清晰地飘进翘着二郎腿、从容地坐在红木长椅的希伯特公爵耳中。
  卡加轻笑着，端着茶杯的手平稳地拖动茶杯在小碟子上划了划，让它正正好卡进杯碟的凹槽中，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在吉姆行星最高政权对人民的教化之中，吉姆星是他们已知的唯一有“智慧生命”存在的星球。
  高层以集中人力统一研究为由，禁止了一切民间占星术和天文学的课程，导致平民们对于星际宇宙的了解全部局限于政权想让他们知道的。
  固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百年前这条政令刚刚下达时，民间兴起了“天术学”、“星运学”等等……换汤不换药的“天文学”。
  但纷纷受到了最高政权的全力打压。
  同时，吉姆星政府也向公民们开放了官方的天文学博物馆以及高等学院。允许普通公众在那里学习经过他们处理和过滤过的宇宙信息。
  也正是这种处理和过滤，彻底抹杀了普罗大众了解星际社会本质的可能。
  整个吉姆星上，除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数据的最高政府第一智囊、星球学院名誉副院长——安博尔和最高政权大总统——吉姆特以外，只有半个人有可能知道这个真相。
  而这“半个人”，据说是北大陆一位发动叛乱的贵族，事败之后潜藏在自己的领地中生死不明。
  总而言之，通过官方的正面诱导和侧面打压，目前吉姆星球公民的理解中，他们正是充当着“生命之火”在宇宙中的存在——智慧生命的先驱者。
  这种思想从百年前开始，经历了三四代人的传承，已经成为了如今年轻吉姆星人眼中的真理。
  当一个从来被灌输了“唯一文明”、“宇宙先驱”等定位的人，第一次听说除了自己的文明以外可能还存在着更发达或者更早灭亡的文明时，心中难免惶恐和紧张。
  因此，在贾添的眼中，此时反而是一旁淡定地玩弄杯子的希伯特卡加，显得有些过于从容，仿佛他事先就知道这些一样。
  “也许在你的梦里，吉姆行星真的是某个高等文明的遗产吧。”
  博闻广识的公爵阁下，巧妙地用一句话解答了女仆地担忧，又打太极般地把问题引回故事中。
  “呵，老狐狸。”贾添心里轻哼了声，心领神会。
  “所谓生命之火，在自身附近的星系里，点亮了数千万颗低等级的行星级文明。
  等这些弱小的行星重新成长为可以搅动几个星座风雨的庞然大物，又不知道要多少时光了。”
  贾添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关于《星河霸权》星际史《生命之火》篇中的记载，都被他八九不离十地复述了一边了。
  虽然是HoG的狂热玩家，但对于这段玩家来到这个宇宙之前的历史，他也只记得这么多了。
  如果以这里作为收尾，他敢保证这是一个足够珍奇的故事，至少从卡加的反应来看，那个B+级以上的评价绰绰有余。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从来都是S级评价的稀有任务道具“密信”。
  因此，又继续绞尽脑汁，把紧接着《生命之火》篇的《赤泉崛起》篇，编成了故事，娓娓道来。
  “且说星云之末，星系之初，遥不可及的一个未知星系里，一个巨大的红色星体不停地向外喷吐着能量。
  那个红色星体就像是一座伫立宇宙之间的巨型喷泉。
  足以推动恒星的能量一刻不停地从中向四面八方涌出，克服引力把恒星和行星向外推去。
  在这样一个如同暴君般阴晴不定的星体周围，一个弱小的低智生命悄然孕育。
  那原本应该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存在，居然几次三番、巧之又巧地躲过了灭顶之灾。
  受到某种神秘的、催着能量波一同从‘赤泉’星体中喷射出来的信息的引到和纠缠，这个幼小的生命开始分裂、繁衍。
  渐渐地，不到万年的时间，赤泉星系核心附近的一个不知名小天体上，被人们称作‘赤耀星泉’的高等文明，成功的统治了他们所在的天体。”
  卡加听得投入，一瞬间放下了礼仪教养的约束，打断问道：“小天体？”
  “没错，这个后来成为了众多星系的统治者的宗主文明，最初来自一个荒凉行星的卫星……”
  “荒谬！最高天文司明确有说过生命只能诞生在行星上！恒星太热，卫星冷热不匀，不可能孕育生命！”
  在一旁听着客人为公爵讲故事的女仆，听到贾添的回答，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虽然星球禁止民间自行记录和观测星空，但不妨碍她每天收工后，懒懒地躺在公爵府后院的小草坡上看星星。
  她自认为也是个天文爱好者，天文司的每一期报道和“科普”她的会看，在同龄人里，一直都是对星空最为了若指掌的。
  然而，今天公爵请来的这个客人，一上来就谎称什么宇宙间存在着外星人。
  外星人？如果存在，为什么学院天文司都会观察不到？就算是高级文明，一点蛛丝马迹总是能抓到的吧！
  现在又说什么卫星孕育生命？
  天文司半年前才刚发表过文章说这是不可能的！这个门外汉在瞎说什么？
  生气的天文爱好者兼女仆，一怒之下忘了这事主人的客人，一摔茶盘冲上前去想要揪住贾添的衣领好好地训斥他一顿。
  “凯丽，别激动。”
  面对失态的仆人，公爵也不觉得丢了颜面，只是轻声提醒道：“这只是客人的一个梦而已，你为什么当真呢？”
  听着主人的话，凯丽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手背在后面，低下头一脸愧疚。
  “是啊姑娘，这只是个梦而已。”解甲归田顺着卡加的话，再度为自己辩解道。
  “梦？”
  凯丽陷入了沉思。
  她从小钟爱星空，也梦到过无数次行星外的世界。
  那是一片安宁的世界，没有其他生命，没有喧闹，岁月静好得只剩下岁月。
  为什么他的梦里那个世界会这么多变又复杂呢？
  为什么！？
  这么想着，她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带着哭腔：
  “梦里啥都有？”
  “梦里啥都有。”
  这句话在贾添原先所在的世界，是网络上的老哥们用来自我安慰和催眠的一种调侃。
  而此时，这位女仆所说的大概不是这个意思。
  作为吉姆星的原住民，凯丽梦里的星空一片黯淡，不存在其他生命和高等文明。
  整个宇宙需要我辈探索和发展，这无疑是一种豪情壮志，但更是一种寂寞悲凉。
  解甲归田微微颔首看着这个容貌清秀的女仆，心里大概明白了她此时的心情，没有再多说什么。
  “凯丽，你先回去吧。”公爵阁下打破了此间沉默。
  这位没有贵族孤傲习气的和蔼公爵，虽然不会因为仆佣的失态而严厉斥责她，但也不至于任由她影响自己办正事。
  “是。”
  叫做凯丽的女仆怔怔回神，连忙点头应答，随后急急踏着小碎步穿过恢弘的厅门，离开了小礼厅。
  褶花的黑白裙饰随风飘舞，悄悄地透露着主人心中的紧张。
  “咳咳。”卡加公爵假咳一下，吸引回场间看向那位行为古怪的女仆的视线，说道：“解甲归田阁下，请继续吧。”
  贾添转过身，眼球咕噜一转，心想：刚刚说道哪儿了？
  随即一拍脑袋，道：
  “这个从最艰难的环境中诞生的高等文明，经历了正常生命不可能承受的历练，从他们正式统治了整个天体开始，只用了三百年就彻底统治了附近的另一个小天体。
  正是从那一刻开始，赤泉文明的领域几乎以每五百年翻一倍的方式快速成长。
  他们用了两千年征服了第一颗行星，又用了一千年征服了整个恒星系的所有行星。接着用500年时间控制了恒星……”
  “他们就没遇到过生命之火那样的威胁吗？”
  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卡加公爵再度询问道。
  “这正是赤泉文明最为让人感到可怕的一点。
  在天河文明，也正是生命之火文明传承者的记录中，一度毁灭了生命之火的暗能量爆破脉冲似乎对赤泉文明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暗能量爆破？”
  卡加除了身为学院城的公爵之外，还是一名高等级的机械师。因此，他对各种能源和能量有十足的研究。
  关于暗能量，是只在天文司的研究报告中出现过的一种出于理论推测的能量。
  无法被人观测，但却又很有可能存在的能量的统称。
  “没错，就如先前提到过的，赤泉文明的整体发展，被某些来自星核的信息不断影响，对于暗能量的抵御能力也可能源于此处。”
  “星核……信息……”
  无论卡加再博学，对于从小被封锁了星际信息的吉姆星公民来说，理解这些也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了。
  “你可以把他们的星核当做是一个无比巨大的信号基站……”
  “哦。”卡加点了点头，也没再细究就算星核可以当做基站，但信号又来自哪里的问题。
  贾添继续说道：
  “且说赤泉文明只用了不到两万年的时间就达到了生命之火当年的层次，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的终点。
  后来被称为赤耀星泉的霸权文明，此时已经达到了星座级（*）规模，统治了包括母恒星系在内的二十几个恒星系构成的赤泉A座。
  随后，赤耀星泉的发展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疆域依旧是每五百年左右就会翻出一倍。
  赤泉星核周围磅礴的能量供给足够让他们驱使数万个星际跃迁装置同时运行。
  也正是因此，赤耀星泉在本土星系的统治力如日中天。
  在整个星系数十万个恒星系中，无论是落后的地表级文明，还是初具规模的行星级、恒星级文明，纷纷迫于赤泉的威胁而成为附庸。”
  “这种发展速度，还能称之为星座级文明吗？”卡加咽了口口水，轻声问道。
  “当然，此后不到万年的时间，赤耀星泉已经成为了整个赤泉星系的唯一宗主文明，大量的附属文明被它同化，成为了赤耀星泉的几大支柱。
  也就是这时，赤耀星泉宣称自己成为了已知宇宙中，最早的星系级文明。
  这不仅仅是他们自称的，更是在已探索的宇宙中公认的名号。”
  贾添说罢，一双丹凤眼眨巴一下，看向公爵，等待他再度发问。
  卡加缓了口气，皱眉道：“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级别的文明，他们又可以无视星河之间的种种约束，为何他们不能统治整个宇宙呢？”
  贾添轻笑：“公爵大人您忘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卡加怔了怔，意识到了他们此次谈话的前提，无奈摇头笑了笑。
  贾添心道：我们各自心中有数，但是都不说破，这才是最骚的。
  “对呀！为什么呢？”
  直到此时，一直坐在软软的大沙发里，乖巧听着故事的浣花微雨终于忍不住好奇，顺着公爵大人的话追问。
  “噗。”
  虽然没想到话匣子会从小雨这里打开，但是既然有人问到，贾添只好顺着这个问题继续讲下区。
  “因为赤耀星泉缺少了继续扩大统治的能量。
  虽然星泉核心的能源供给足以支撑他们成为星系级文明，但是继续扩张的能量和动力都需要科技的提升和时间的沉淀。
  甚至，那有可能是一种低级文明一辈子无法触碰和突破的能级极限。
  就像是冒险者，有些人轻轻松松就能达到行星级巅峰，而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地表级，触摸不到行星级的门槛一样。”
  贾添打了个简单易懂的比方，卡加公爵听了连连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
  “你说的动力和能量供给虽说的是必须的，但是达到了那种体量的文明，难道还会缺乏开拓边界的余裕资源吗？”
  贾添轻笑道：
  “公爵大人一语中的。当时的赤耀星泉正是这么想的，虽然大规模开拓的能源技术还不达标，但小规模控制边界星系的领土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们只需要多花些时间，由浅入深，假以时日也可以称霸星河。”
  （*）：星座级文明是恒星级文明向星系级过渡的中间形式，在能源、科技、体制上和恒星级很像，没有突变到星系级。但是掌握了几个恒星系的疆域，是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