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邢厉司

  刑厉司，属刑部下级部门，主刑讯抓捕。职责与城主府相同，但不仅限于城主府。一切有损百姓及和平联盟安危之人之事，皆属刑厉司管辖。
  随着时间的推移，刑厉司的职责也在慢慢扩大。并非只掌握证据后才可抓人，但凡此人有疑点处，刑厉司皆可以请去大厅喝茶。但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若时辰过后不能定罪，就必须放人。
  这已经是一道滔天的职能了，所以为了限制刑厉司不得随意诬陷，也不愿让这等利刃成为害人工具。所以将刑厉司的刑讯招供之职剥夺，只管调查抓捕。即便如此，刑厉司也还是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坏人，骂声一片。民间多以刑厉司之名恐吓不听话的小孩，百试百灵。
  刑厉司大厅，此地仅几人值守。在一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凌尘与之前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木桌前摆放有一应茶具，看成色已然温养了些许年景。一旁的炭火烧得正旺，小火炉上的茶水正发出滋滋响声。
  水开了，一个个沸腾的气泡破裂，形成一片蒸腾的雾气。中年男子睁开了闭目许久的双眼，眼中的一缕精光一闪即逝。
  还没等他上手，凌尘反倒先提起了水壶。男子眉头一挑，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茶具先过一遍水，随即洗茶、冲泡、倒茶、奉茶；一气呵成。动作虽不甚具有观赏性，但至少看起来纯熟干练，是一位经验老手。
  接过茶盏，中年男子先是看了一眼茶汤的成色，又放在鼻尖闻了一闻。随后轻轻啜饮一口，不禁点头称赞道:“好茶。”
  随后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凌尘也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茶汤清亮，浓郁芳香；虽稍带苦涩，但入口回甘，清香宜人。
  此时距清明尚早，但第一批新茶已经开始采摘了。这一泡茶叶带有大股甘醇绵长的味道，并且这刑厉司也不是特别有油水的地方，想来是买不起新茶的。应该是去年留下的陈茶，但依旧别有一番韵味。
  “凌尘，祖籍不详，云杉郡万源镇人士；现年十五。自幼伶仃，与二伯凌天泽相依。去年廊陵关兽潮其身死后，致孤，再无依靠。同年四月，学院初试。因传送阵意外，流落万古魔禁后，再无音信。直至前月，被东圣学院录取，成为外院学员。”
  说完，中年男子眼神直直的锁定在凌尘身上。希望能从他说完的这些话里，看到眼前这位少年的心境波动。
  “可还有补充？”凌尘不为所动，淡淡的问了一句。随后伸出右手，平稳的端起茶盏，将其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中年男子双目微动，心中略微有些惊讶。此等年纪却有如此心性，果真了得。若是一般年纪的少年，被听到家室等一切被调查得明明白白。只怕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随即再恐吓两句，所作所为便一股脑的尽数吐露，做成铁证。
  虽然刑厉司并无刑讯之责，但正常的问话还是有权的。不得屈打成招、不得刑讯逼供；仅这两条，便限制了刑厉司的大部分动作。所以真正的老油条，被请到刑厉司以后，就只是单纯的喝茶。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们是无可奈何的。
  但凌尘不一样，他还只是个少年，又无背景。只需拷到刑厉司，一番恐吓逼问，再小使一些手段，结果自然可尽人意。
  但男子明显是将凌尘给轻看了。如今看来，这少年不仅心性了得，更善于隐忍。刑厉司已经盯梢了凌尘半个月，上次地痞滋事也是他们存心想要试探一下。无奈学院内部他们实在打不进去，便只能在外界布网。他的身份是东圣学院的学员，若不能掌握铁证，到时怕会非常麻烦。
  “你二伯生前还曾收养过一位义子，名叫梁寒烁。他自建了一支猎兽队伍，在万源镇周边，还算是名声响亮。”男子一字一句的缓慢说道:“你，知道吧？”
  “略知一二。”凌尘心中一沉，果然是因为大哥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抓到这里来。
  但凌尘并不慌乱，因为从他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这人是想通过他找到梁寒烁。所以大哥目前并未被抓到，他们也还没掌握到凌尘包庇梁寒烁的证据。所以目前的情况，一切都好。
  凌尘心中清明，既然梁寒烁给他每个月转账的记录查不到，那么他们唯一掌握到的，就只有凌尘写给梁寒烁的那封家信。这是唯一，也是最直接的证据。所以无论如何，凌尘都不能掉进此人设计的关于书信的陷阱当中。
  “他还曾作为顶项，帮助你们通过学院初试。虽然你们发生了意外，但结果看来至少是好的。”中年男子说完，嘴角开始涌现一抹诡异的笑意:“这一年多以来，你也肯定对“大哥”甚是思念吧？为何不写一封信联系呢？”
  果然，绕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到了那封信上。现如今只有自己安全，梁寒烁也才会安全。尽管他也联系不上梁寒烁，但这世间怕只有他才有这个可能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即使在这里撇清与梁寒烁的关系。只要不被刑厉司抓住把柄，那么一切都是好的。
  “我”凌尘正欲说他与梁寒烁毕竟不是亲人，所以不会有那么多关切。但是话到嘴边，他看到了中年男子嘴角的那一抹冰冷笑意。就仿佛阴谋得逞的人，看到猎物上当受骗后的那股戏谑。
  “大人有何事便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试探。在下虽不才，但也习得两手和稀泥的本事，只怕结果会让大人失望。”反倒是凌尘嘴角上扬，一抹深切的笑意缓缓攀爬至脸上。
  中年男子一惊，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知道，在这次交锋中，是他败了。
  他本以为凌尘不过是个少年，所以便有些轻视。并且时间紧迫，又急于求成。便使了一个套，想让凌尘自作聪明的跳出来承认那封信就是他写给梁寒烁的。但凌尘在最后时刻，似乎反应过来了。
  在信中，凌尘从头至尾都只有大哥这个称谓，而并未出现“梁寒烁”这三个字。就连收信件的地址，凌尘也是填的万源学院，收信人填的家中院子的门牌。
  因为当时他想的是大哥时常在外走任务，也没有时间去邮驿收信。并且邮驿也不会把信件送到家里，一般都是某些公职地址代收。干脆就直接寄到学院，自然有导师见到梁寒烁以后转交。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抹去了凌尘留下的唯一把柄。
  若是凌尘急于撇清关系，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但只要有自作聪明之举，就等于是在给自己挖坑。
  中年男子正是算到这一点，所以才步步为营。但没想到凌尘还是非常警觉，察觉到了这一点。倘若当时凌尘再多说一个字，即使是“我们”，那么情况相比现在都不一样。但终究还是那位大人自己说漏了嘴，让凌尘抓住了时机。
  “第一泡茶水虽浓香馥郁，却也回甘青涩；这第二泡才算得上清香甘甜，回味无穷。不知大人是否还有兴致继续品茗？”凌尘用火炉上的开水继续冲泡茶叶，得出第二泡茶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自己先入为主的喝了起来。
  中年男子双目微眯，似乎正散发着一股危险的信号，而凌尘始终浑然不觉。
  “大人。”密室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位从者进门行了一礼，随后在男子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男子点了点头，从者随即退了出去，并未带上门。
  随即中年男子又打量了凌尘几眼。将桌上的茶汤一饮而尽，茶盏被其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出密室，锁上了房门。
  刑厉司大厅，一位老者束手而立。身旁一应刑厉司职员皆在其左右，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
  “梁老。”此时中年男子风风火火的从里间走来，连忙赔礼。
  “是晚辈之过，让梁老久等了。”中年男子说完又行了一个大礼。
  老者身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被其随意的以一根木簪盘起；但他始终没有转身正眼看过这群人。
  “咳，呵呵”老者下方一位身着官服，头戴孔雀翎羽翅的男子捋了一把长须，笑呵呵的道:“梁老前辈来学生这等小庙，不知有何贵干？我等未能远迎，还望梁老恕罪。”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此人的笑容实在谄媚，尖锐又难听，让人忍不住心生厌烦。
  “放人。”老者只淡漠的吐出了两个字。虽声音低沉，但却准确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诶？”官员笑容一僵，连忙转身看向那位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道:“许承英，你又给我捅什么篓子了？”
  许承英并未理会那名官员，而是小意的对着老者问道:“梁老说的可是”
  “那个小辈。”老者道。
  许承英闻言心中一缓，顿时舒了口气。
  “晚辈马上放人。”行了一礼，许承英朝后面的下属挥了挥手，一人领命退去。
  “拿来。”老者从背后伸出一只手，那只形如枯槁，皮如老树一般的手爪。
  “噢噢！”最开始许承英还不明白，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将一封信笺双手恭敬的递给老者。
  拿过信笺，老者的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原地，就仿佛从未来过此地一般。
  老者走后，整个大厅的压抑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在座的众人无不长舒了一口气，就仿佛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又惊又怕。
  “你啊，就知道给我惹事！”官员一手指着许承英，精心修饰的长须也随之颤动，气得手都在打哆嗦。大概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吧，才如此色厉内荏的指责下属。
  “哼！”官员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
  “头儿，那个人”官员走后，一位下属上前试探着问道。
  “先扣着，别走漏了风声。”许承英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大厅，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