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中间人(二)
李残和小次郎一看,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此人再往这儿一站,顿时显得气宇非凡。
只见他上身天青色羽织,密布银线,胸口处绣着黄金色桔梗纹;下着浅灰色马乘袴,腰扎玉带,斜跨一对宝刀,刀鞘上刻四个红字“土佐吉行”。
与其他武士不同的是,此人脚下穿的并非木屐、草履一类扶桑常见的鞋子,而是双产自西洋的牛皮快靴,擦得锃明瓦亮。
他深施一礼:“二位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二人还礼,小次郎道:“这位李残君自大梁而来帮助我等推翻幕府,乃是一等一的侠士。”
龙骧眼睛一亮:“哦?莫非是阵斩天王寺须真的独臂刀客?”
小次郎道:“正是。”
龙骧上下打量李残道:“若有幸,改日还想向李君讨教几招!”
小次郎怕李残尴尬,忙岔开话题道:“请问龙骧君约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坂本龙骧一听笑了,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杯葡萄酒,抿了一口道:“小次郎兄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小次郎道:“坂本兄,既然咱们都是倒幕派,何必说话吞吞吐吐?
如此闪烁其词,可不是大丈夫行事的风格!我就明说了吧,我们长州藩以一己之力重创幕府,天下震动。我希望众藩国不要作壁上观,能和我们共举大义,还政与皇帝陛下。但奈何长州平日人缘不好,想请坂本兄从中说和说和。”
坂本龙骧道:“小次郎兄果然快人快语。但事有轻重缓急,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们长州方面想先联合哪个藩国呢?事先说好,我是商人,开价可不会太低唷!”
小次郎目光灼灼,高声道:“长州第一个要联合的便是萨摩藩!”
坂本龙骧大惊,突然沉下脸道:“你竟敢戏弄我?”然后一挥袍袖:“送客!”
坂本龙骧发怒其实也在情理中。长州与萨摩的仇恨最早可追溯到四百年前,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若说他俩联合无异于痴人说梦。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不料小次郎却哈哈大笑:“想不到天下闻名的坂本龙骧不过尔尔,我木户小次郎真是看错人了。李君,咱们快走,免得沾染了此人的污浊之气!”
坂本的脸色愈发难看,喝道:“慢着!”同时拔出那把名为“土佐吉行”的宝刀。
船员们也突然抄刀在手,将两人团团围住。
坂本铁青着脸道:“小次郎,我敬重你是天下名士,未曾有丝毫怠慢。你却出言挑衅,是何用意?今天若解释得清楚,你仍是我的贵宾,可以平平安安回去……”
“若解释不清呢?”小次郎问道。
坂本龙骧目露寒光:“解释不清就给海中的鲨鱼当吃食吧!”
小次郎道:“好,我就给你讲讲……”突然间抄起桌上的红酒狠狠在案角上一击,并怒吼道:“坂本龙骧,你可知错!”
坂本正在全神贯注的听他要说什么,忽闻巨响当真吓了一跳,当即口不择言道:“我……我不该骗你们……”
原来这一手是小次郎的计策,在佛教中被称为“当头棒喝”,以大喝或当头一击促使人说出心底最自然的想法。今天被小次郎用于辩论,当即占了上风。
他立即得理不饶人道:“没错,坂本龙骧,你有‘三不’!第一,我们长州诚心诚意而来,你却吞吞吐吐,谎话连篇,此乃不诚!
第二嘛,你与萨摩藩的森胜元情同手足,此刻他的处境危如累卵你却见死不救,此乃不义!
第三,幕府挟持天子,你不思为君分忧,反而贪图安逸,是为不忠!
我小次郎大好男儿,耻于和你这等不诚不忠不义之人为伍!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水手们得了坂本的命令,自然是不让他们离开。
小次郎却一瞪眼道:“谁敢拦我!”这四个不仅斩钉截铁,更是正义凛然。众人被气势所慑,真的谁也不敢向前。
坂本龙骧止不住的懊悔,心想自己怎么就把真话说出来了。
但无奈话一出口似覆水难收,只能赔笑道:“木户兄且慢,事出有因,容龙骧慢慢道来。”
他一挥手,几个下人收拾了桌子,又给小次郎和李残上了茶,三人这才算开始正式会谈。
坂本道:“二位,这话还要从十五日前说起。那天我就知道你们长州必定能阻住幕府。”
小次郎与李残对视一眼,摇头道:“半月前我长州正在备战,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战胜的把握,你又是如何能未卜先知?我却是不信。”
坂本道:“你说对了,就是未卜先知。我得到了‘那位大人’的口谕……”
小次郎大惊:“你说的是……”
坂本点点头:“没错,就是敬仁亲王。”
小次郎转头对李残道:“李君,我答应过大人对别人绝不提起他的姓名,还请你原谅!”
李残道:“没事。这位敬仁亲王就是降神在我师父身上,然后一直指点我们行动的高人吗?”
小次郎道:“正是。殿下曾经说过在那场大灾难面前,大梁和扶桑必须同心同德,谁也无法置身事外。但至于他是如何降神,又有其他何种神通,我却是一概不知。”
他又对坂本道:“龙骧兄,敬仁亲王还说什么了?”
坂本道:“那日是殿下的侍女前来通报的。除了预言这一战的胜负外,还说你们长州会联合其他藩国共同倒幕。我身为商人自然不能放过这种投资机会,所以就提前请二位过来了。
但没想到木户兄一上来就给我出了个难题。你们长州和萨摩有累世之仇,岂是我一个外人能说和的?因此刚才冒犯二位,还请恕罪!”
小次郎道:“在国家大事面前,什么私仇都应先放一边。坂本兄,你想想看,若是其他藩国我们自己就去办了,不敢劳动您大驾。
但他们谁都不是关键,目前最重要的只有萨摩藩。我敢说只要长萨联合,其他大名必云集响应,倒幕指日可待。”
坂本龙骧摸着下巴喃喃道:“有理……有理……”他忽然抬起头:“但是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在商言商,鄙人喜欢先小人后君子,二位勿怪。”
小次郎哈哈大笑:“坂本兄好糊涂,你若促成了联盟,日后便是开国第一功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我木户小次郎在此对天天发誓,若真能还政于皇帝,我愿力荐你坂本龙骧做第一任内阁首辅,决不食言!”
坂本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小次郎道:“那还有假!我木户小次郎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坂本龙骧不停摩挲着手中酒杯,不难看出已经有些心动。
小次郎趁机鼓动道:“坂本兄,我听说商人有句名言:一分风险可换来一分收益。我不否认这件事的确十分危险,但一旦成功,利益是无可比拟的,它将胜过你过去做的任何一桩买卖。你难道不愿意试试吗?”
坂本龙骧忽然大笑:“好一个木户小次郎,真会蛊惑人心!”
小次郎和李残脸色微变,以为坂本不肯答应。却不料他说道:“身为商人,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样的生意。小次郎兄,我答应为你们游说萨摩藩,促成两藩联盟的大事!”
说到这儿,三人同时大笑,均觉得又向期望中的未来迈进了一步。
三月七日,京都。
京都的美,四季各有特点。但最美的还是春暮时节。此时天朗气清,微风拂过,樱花瓣漫天飞舞,如梦似幻。樱花落在砚台里,成了文人墨客的天下绝响;落在饮者杯中,消去了愁肠百结;但若是落在武士的刀刃上,便是一曲挽歌。
落樱如雪,白衣亦如雪。
武士们手起刀落,十几颗鲜活的人头就这样滚落下来。
为首的武士一甩长刀,一根细细的血线凝在刀尖,变成血珠滴落。武士面无表情,沉声道:“把尸体挂在城上,让人们看看这群倒幕贼的下场。”
这群武士乃是当时负责京都治安的“壬生组”,因为手段狠辣、武艺高强被百姓称作“人狼”。他们是倒幕派的死敌,刚才处死的无一例外都是倒幕志士。
首领三十来岁,方面浓眉,嗓门极大。他说道:“最近因为长州打了胜仗,这批贼子可越来越嚣张了,甚至敢跑到街上发传单!难道当我们壬生组不存在吗?土方,回去后传我的命令,全城戒严。只要看见可疑之人有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此人名叫岛崎大和,当时被呼为“局长”。
旁边细眉长目的青年道:“我说你就是心太软,每次抓住人就这么杀了,岂不便宜他们?要我说,咱们应当效法大梁,将作乱者千刀万剐才好。”
他说着可怕的刑法,眼都不眨一下,可见铁石心肠。
此人名叫土方隼人,乃是壬生组副长,以心狠手辣著称,时人称之为“鬼副长”。他对敌人凶狠,对自己人也极为铁血,起草的《局中法度》里唯一惩罚便是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