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华亭府

  华亭府本是个藉藉无名的小镇,只因举办英雄大会才兴旺起来。走在街上,你会发现江湖中人比寻常百姓还多。他们或腆胸迭肚,目中无人的顾盼;或用一顶黑纱罩住头面,显得格外神秘。与江湖有关的买卖自然也特别多。什么赌坊、窑子、酒肆、兵器铺一应俱全,挤满道路两侧。按理说某地江湖气越重,治安应该越差。可奇怪的是华亭府的治安出了名的好,一年下来号子里也关不了几个囚犯。江湖中人不都是无法无天之徒,他们遵循着另一套法则。当这套江湖规矩与王法分庭抗礼时,这种微妙的平衡便出现了。
  当然,这些都是拜一个人所赐,他便是秦王驷明。九年前他刚刚承袭王爵,便向朝廷上疏,阐明介入江湖的重要性。朝廷深以为然,便责成他全权督办此事。巧的是,当时各大门派也正在积极寻求官方的认可。于是在双方共同作用下,驷明一举将天下英雄大会办成了武林独一无二的盛会,他本人也因此收获了无数财富和名声。
  刘半仙刚在华亭府落脚,便找到黑市,买了好几包蒙汗药。说是黑市,其实也算半公开的买卖,牌匾上写着南北杂货,若是再镶上一圈黑框,老江湖就能明白他们是干嘛的了。
  刘半仙掂了掂药粉:“好用吗?”
  掌柜的感到诚信受到质疑,有些不快的大声分辩道:“这位道爷,我家祖上便是卖蒙汗药的,向来童叟无欺。不信你打听打听,若有人说我的药不灵,我立刻把铺子赔给你!”
  “你看你,急什么?”刘半仙把药粉揣进怀里,仿佛不经意的问道:“今年的英雄大会还在万安寺举行吗?”
  掌柜却笑了,上下打量着刘半仙:“您没收到帖子吧?”
  刘半仙镇定自若:“帖子嘛,我当然收到了,各门各派发给我的,统共有十来张。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张?”
  掌柜摆手道:“您呀,就别装蒜了!实话告诉您,往年打秋风的太多,今年人家秦王琢磨了个招儿:给各派掌门发请柬,收到的拿着帖子参会,没有的一律不让进。您想靠我这二两药粉蒙混过关,只怕不那么容易!”
  说罢他朝着门外吆喝道:“百年老店,专营南北杂货,童叟无欺!”颇有逐客之意。
  刘半仙一笑,反正有用的信息已经到手,也不在乎别人奚落,当即返回住处。
  刚一迈进客栈,就听见李残的声音:“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又没错,凭什么给你道歉?”
  “妈的,小兔崽子,找死是不是?”
  刘半仙望过去,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江湖客正对着李残比比划划,李残犯了倔脾气,梗着脖子半步也不肯退。
  刘半仙清了清嗓子道:“吵什么呢?徒弟,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见来了个器宇轩昂的道士,气势顿时有所收敛。一指李残道:“是你徒弟坏了江湖规矩!”
  刘半仙道:“请问这位仁兄,小徒如何唐突了?若真是他犯错,我定会责罚!”
  李残叫道:“师父,我没有!我要了半只老母鸡炖汤给您补身体,却让他夺去了,他……他还要我道歉!”
  那人一拍桌子:“小子,我乃是金刀门首席大弟子,辈分不知比你高多少!这店里只剩半只鸡,不让给我难道让我喝西北风去?”
  他朝刘半仙拱拱手:“道长,江湖上长者为尊,历来如此。你徒儿这点事都不晓得,岂不是白混了吗?”
  刘半仙笑道:“道理他当然懂,不过他也是我门下首席大弟子,你俩辈分相当,我看还是讲个先来后到吧。”
  那人听他话中有回护之意,不禁火往上撞,又在桌上一击,道:“我‘金刀门’乃关中大派,弟子不下千人。你们是什么杂毛儿门派的,也敢和老爷我平起平坐?”
  刘半仙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金刀门,失敬失敬!贵帮派的狗皮膏药和大力丸天下闻名,贫道倾慕已久了!”
  卖这两样东西在江湖人眼中是最掉价的勾当,比沿街乞讨尚且不如,刘半仙这么说与指着鼻子骂人无异。果然那人厉声喝道:“好贼道,敢辱我门派,让你尝尝爷爷金刀的厉害!”
  说罢刷的一声单刀出鞘。这一拔刀不要紧,只听四周哗啦啦响成一片,竟有二三十人也亮出兵刃。他们都是金刀门弟子,一同在这儿打尖来的。
  师徒二人顿时傻了眼,还好刘半仙应变奇快,掏出刚买的那包药粉,劈头盖脸朝对方砸去。
  那人见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下意识用刀一挑。于是纸袋裂开,白花花的药粉砰一声四散纷飞。那人大惊,连忙闭气,但还是吸入一些。只觉得又腥又苦,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以为自己中了厉害的毒药,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众人喊道:“大师兄!”上去抢救,刘半仙趁此空当拉起李残,一溜烟跑了。
  二人走街串巷,拐弯抹角,终于甩掉了帮众。但客栈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回了,他们跑到城隍庙里,好歹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两人去打探消息,更是叫苦不迭。原来城门贴告示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张江湖追击令,上面写着:
  “关中金刀门掌门童刚曰:
  诸江湖同仁,兹有一俗一道二人罔顾公理,辱我门派,其意刻毒,神明不容!若能缉此二獠,弊派当奉纹银三百两花红为谢礼。望同道周知。”
  下面还挂着两人的画像。
  刘半仙苦笑道:“这倒好,咱们师徒也算出名了……”话音未落,忽然有人喊道:“你们瞧,这不是追击令上的两人吗?”
  几百道目光一下集中到他们身上。刘半仙顿时感到冷汗直冒,摆手解释道:“诸位误会了……”
  但拔刀的声音打断了他。三百两银子,可以在京城买座不错的宅院或盘个小铺子,足够让人脱离刀头舔血的生活了。
  师徒俩对视一眼,撒腿就跑。
  众人潮水一般涌过来,两人慌不择路,七拐八拐竟跑进一条死胡同。
  四周不知是何人的宅子,院墙高耸,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李残固然是可以翻进去,但又岂能抛下师父不管?是以右手轻轻按住宝刀,准备一战。刹那间他如同变了个人,身形凝重如山。
  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在巷子口响起,这一战似乎不可避免了。
  但就在这时,两人背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顶大红的花轿。
  这轿子装饰华美,描龙绣凤,四边吊着花球,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八个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直挺挺的抬着它一动不动。
  按理说花轿是嫁娶用的,应当充满喜气才是,但这顶轿子中却散发出阵阵不祥的阴森之气。
  忽然,轿帘掀开,里面伸出只粉藕似的手,朝两人招了招。
  情急之下刘半仙也没多想,带着李残钻进花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