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

  中午吃饭时,齐影岩没有想到凌傲雪竟然亲自前来请他,一路上依旧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的笑很有感染力,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像含苞待放的红色蔷薇,曼妙美好,赶走阴霾,迎来明亮。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乐玄和凌傲雪确实很像,两人都有着能异常蛊惑人心的笑容。
  “曲哥哥怎么没来?”凌傲雪一到膳厅就迫不及待问道。
  齐影岩扫了一下屋内,只有三个人,江吟、贺兰汀还有一个身穿华服面孔陌生的年轻男子。
  那个陌生男子笑着回应:“纤歌有事出城去了,明早回来,宫主不必担心。”
  “哦……”凌傲雪脸色立刻沉了不少,默默找个空位坐了下来。
  那男子似乎习惯了她的性子,没再搭话,而是将目光转向齐影岩,打量一番后笑着调侃道:“我就说阿玄今日怎么忽然找我借这件紫绣锦袍,他向来不喜华服,原来是另有缘故啊。”
  齐影岩听闻后心下了然,确认道:“你是……东方公子?”
  “在下棋术师东方遥临,初次见面,齐公子凤表龙姿,当真担得起当今天下第一美男的名号啊。”
  齐影岩只好苦笑不说话,他实在不喜欢别人一见面就拿他的相貌说事,只怨自己实在太窝囊,无一所长,在外界的名声似乎也就徒剩这张脸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空有皮囊也不过草包一个罢了。”江吟还是那副嘴巴毒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那得看在什么地方了,在咱们玉玄宫内,色重于才,长得好看就是王道,才可以后天培养。若是长得不好看,就是才高十斗,连我们玉玄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凌傲雪忽然就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了一段忤逆正伦的浑话。
  对于这种恶意中伤的言论,齐影岩其实是并不介意的,但是凌傲雪竟会站出来帮他说话,倒是让他受宠若惊了,想当初他就是因为江吟的告状才会被凌傲雪抓进来的。
  “坐下。”见齐影岩还傻站在原地,凌傲雪一把将他拉过来按在椅子上,低声嘱咐:“进了玉玄宫就是我的人,本宫主是杆秤,公平待人,绝不会让我宫内任何一个人吃亏。”
  贺兰汀看见后,立马在江吟耳边低语了几句,江吟脸色有些微妙,随后便起身端起酒杯朝这边走来。
  “齐公子,方才是我失礼了,言语中多有不敬,还望公子海涵。”
  见齐影岩疑惑,贺兰汀小声解释道:“我和他说,你救过我。”
  他目光清澈,言语中甚是真切。
  既然人家主动道歉了,齐影岩只好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宫主,我们吃完了,我和江吟先回去了。齐公子,告辞。”贺兰汀上前告别后,和江吟一同离开了。
  东方遥临随后也起身告辞:“宫主,我也先走了。齐公子,来日方长,我们改日再叙。”
  目送那三人离开后,门外扫过的一抹黑色衣角吸引了齐影岩的注意,与此同时,他觉得袖角一紧,回头发现凌傲雪正用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一脸惊慌。他想起早上乐玄因自己衣服的事凶了她一顿,怪不得这丫头此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影岩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把那件天因山的弟子服给你穿,你帮我和乐玄哥哥说句好话嘛。”
  凌傲雪拽着他的袖子使劲晃,眨巴着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有些头疼,这丫头怕是今早得逞后,吃准了他心软的性子。
  “可是,我说有用吗,万一他……”
  “如果你说没用,你觉得本宫主还会在这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吗?”凌傲雪突然眯紧眼睛,语气也开始凶巴巴了,“不同意的话本宫主立马扣你十个月的月钱!”
  他只好妥协,但回头看到乐玄一副冷淡漠然的神情又犹豫了,凌傲雪再次用力晃他袖子,并朝乐玄的方向努了努嘴。
  “乐…公子……”齐影岩开始拼命组织语言。
  乐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指着身旁的凌傲雪,硬着头皮吞吐道:“那个…她说让我…求你不要生她气了。”
  “嘶……”齐影岩清晰地听到耳边传来凌傲雪吸了口凉气的声音,接着脚上就吃了痛。
  “你怎么…这么蠢……”凌傲雪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一脸的生无可恋,“本宫主要收回刚刚那句‘色重于才’的话。”
  乐玄则直接走到凌傲雪的身旁坐了下来,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凌傲雪只好亲自出马,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乐玄桌上的碗拿起,语气略显低微:“乐玄哥哥,我去帮你盛碗饭吧…”
  “不用,”乐玄按住碗,目不斜视道:“我自己来。”便端起碗起身去盛饭了。
  齐影岩眼睁睁看着凌傲雪万分不舍地放下了那只碗,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散,耷拉着脑袋,接着又把头埋在臂弯中,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莫名闪过一丝心疼,甚至开始埋怨自己刚刚怎么那么嘴笨,没有帮到她。
  不一会儿,乐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回来,看着趴在桌上愁眉不展的凌傲雪,摇了摇头,将碗放在她的桌前。
  “吃饭了,傻丫头。”
  他语气宠溺,温柔一笑,凌傲雪先是一愣,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乐玄,见对方正一脸笑意看向自己,立刻转悲为喜,兴奋地跳起来抱住他,带着哭腔哽咽道:“乐玄哥哥我错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凌傲雪在他怀中淘气地蹭了蹭,声音软甜:“乐玄哥哥对不起……”
  乐玄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好言道:“你可没有对不起我,以后不能这么胡闹了,天因山不是等闲之辈,万万不可得罪,你若是得罪了天因山,连我都救不了你。”
  “哪会得罪到天因山嘛,顶多让臭梨子背个黑锅嘛……”凌傲雪娇嗔道,“谁让他总对澜姐姐不理不睬的……”
  乐玄收起笑容:“你觉得离师兄背了黑锅,澜姑娘会高兴吗?”
  “不会……”凌傲雪像朵小花般又蔫掉了。
  “天因山本来就和冥界水火不容,你不怕离师兄因此背上骂名盛誉尽毁?”
  “怕……”
  “还有……”乐玄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齐影岩。
  “你不要总欺负他。”
  凌傲雪瞥了一眼齐影岩,不高兴地嘟起嘴:“行行行,我知道你和臭梨子是好朋友嘛。”
  凌傲雪说这句话时,齐影岩并没有听懂,或者说,他自始至终也没听懂凌傲雪和乐玄究竟再说些什么?不是只是因为凌傲雪给他穿了天因山的弟子服吗?怎么牵扯到了冥浅澜,还有乐玄口中那个“离师兄”是谁?
  “与他无关。”乐玄皱眉,语气不悦,“他是他,齐影岩是齐影岩。”
  “可他们明明……”
  “那又怎样?我和离阙之间根本就是逢……”乐玄顿了一会,终没再说下去。
  “哟,这么快就和好了呀,一点波折都没有,真没意思。”耳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一抹蓝色身影闯了进来,蓝忆寒慢悠悠地晃到齐影岩身旁坐了下来。
  齐影岩偏头笑问:“你怎么见不得人家好?”
  蓝忆寒听到这句话后却将刚拿起的碗放下了,对着他质问道:“我说齐影岩,你到底是哪边的?”
  他指着凌傲雪和乐玄:“要不是因为他俩,咱们会沦落到这里做男伎?这才几天啊,你竟然就心转敌营了?”
  齐影岩却意外的平静,一边舀汤一边说:“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来这多交了几个朋友。”
  “朋友?”蓝忆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你怕是连他们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吧,还朋友?当真是个四肢健全、头脑简单的仙国皇子,世人有多险恶你知道吗?何况他们是不是人都尚且未知!”
  蓝忆寒言辞激愤,句句逼得齐影岩哑口无言,在安静的膳厅中尤为扎耳,提到了彼此间都极为忌讳的话题,凌傲雪和乐玄也都沉默了。
  “我无姓,单名一个‘翼’字。”
  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气氛的死寂,齐影岩微愣,这声音如泉清澈和暖,一如那晚在玉玄宫中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雪儿慌忙制止:“乐玄哥哥你疯了!”
  “无妨。”乐玄按住凌傲雪,双目盯着蓝忆寒:“蓝将军说的没错,既然做朋友就应该坦诚相待。
  蓝忆寒逮着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嘴角微扬:“那好,你是什么人?父母是谁?真实身份到底什么?不要告诉我只是玉玄宫的琴师那么简单。”
  乐玄眼神暗沉,稍作停顿便开口道:“我不是人类,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父。现今身份是天因山掌门天因长老的徒弟。”
  他声音冷至冰点,语气异常平静。
  蓝忆寒冷笑:“天因山的弟子敢进玉玄宫?你当我不知道天因山和冥界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吗?你若是天因掌门的徒弟,还能有命活到现在?”
  “天因掌门并不知道我在玉玄宫,况且我是奉我原师父之命暂且拜入他门下的,并不算纯粹的门中弟子。”
  蓝忆寒步步紧逼:“那你原本的师父是谁?”
  “……”
  “怎么,不敢说了?”
  “蓝忆寒你够了!”凌傲雪怒斥道,“为什么一定要追根究底,玉玄宫本来就是风花雪月的娱乐场所,大家都是抛开身份相处的,志趣相投即可为友,非要问个底朝天又有何利?”
  “凌宫主此言差矣,我蓝忆寒向来喜欢明的,何况我来玉玄宫可不是来交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那些所谓抛开一切的交友之谈在我看来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我师父是……”乐玄缓慢闭上了眼睛,似乎费尽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道:“天因掌门的…师弟。”
  “什么?”蓝忆寒瞪大眼睛,语气中尽是诧异,“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
  蓝忆寒沉默了半晌道:“你今天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去查证,若是属实我自会烂在肚子里。”
  “我若是防你就不会说了。”
  乐玄走到齐影岩身旁,语言凝重:“此事事关乐某生死,还望齐公子保密,否则齐公子,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凌傲雪亦跟着走了过来,明眸如水,笑靥若花。
  “乐玄哥哥说的心狠手辣绝非指你一人性命那么简单,我相信影岩哥哥是不会拿整个月渊国的安危开玩笑的。”
  待二人走后,齐影岩看着依旧杵在原地的蓝忆寒疑惑问道:“天因掌门的师弟……”
  “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蓝忆寒冷漠地打住他,“知道的太多,只会死的更快。”
  齐影岩当场愣住了,他怎么感觉自己忽然间就被所有人都敌视了……
  “我今日只想告诉你,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做不成朋友的,不论是你我,亦或是那个乐玄与凌傲雪,甚至玉玄宫中的任何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月渊国的人,我是幽灵界的人,而玉玄宫又是冥界场所,大家都有各自所维护的组织利益。”
  他继续说道:“冥、灵二界表面上看似和睦,实际早已暗斗许久,幽灵界与月渊国虽素无往来,但大家都清楚当年因长公主之事,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仇国,我甚至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出多久,月渊国必亡无疑。”
  “你说什么!”齐影岩瞬间慌了,他一把揪住蓝忆寒的衣领,激动地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们幽灵界到底想干什么?”
  奇怪的是,蓝忆寒却并没有反应,任凭齐影岩拽着自己的衣领,只是音调低了不少:“月渊国本就是该亡之国,若不是师父怕落人口实,八年前就该灭了,他是绝不会放过…墨蓝舞的。”
  “就因为一个女人一场旧怨,就要拿我们整个月渊国的人来陪葬吗?你们幽灵界也太仗势欺人了吧!”齐影岩语气不经意间充满恶意,倒不是为了月渊国,他只是害怕小虫会受到伤害。
  蓝忆寒回头认真地看着他:“齐影岩,这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而弱者,只有面临被吞噬的命运。”
  齐影岩握紧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吸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送你一个人情罢了,”蓝忆寒缓缓闭眸,“墨蓝舞好歹也曾是我的亲姑姑。”
  他倏地睁开眼,眸中似有泪光:“我坦白了告诉你吧,我本名叫‘墨蓝忆寒’,是幽魂皇的嫡次子,后来因奸人陷害,墨蓝坤一怒之下亲手杀了我的母亲,并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废了我的身份,我现在已经和墨蓝氏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声音平淡,略带忧伤,海蓝色的双瞳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雾色。
  “可他毕竟是你亲姑姑,你师父要杀她,你竟毫不阻止?”
  “你以为我阻止有用吗?”蓝忆寒目光复杂看着他,“再者,我为何要阻止?我早就不属于墨蓝氏了……从我七岁那年被人从那场大火中救出之后,一直是师父将我养大的,师父待我如子,在我心中,真正在乎的,唯师父和哥哥两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