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渊国 紫杉岩 6
“罗姑娘，他不过一凡夫俗子，你好歹是花中之仙，即便堕入凡尘，怎可毫无怜悯之心？”
一个身穿黑色印花袍子，腰间一左一右挂着两只大葫芦的暗红色长发男子，悄然无声的出现在罗羽昭前方。
是鬼界之主鬼帝。齐影岩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不同于那日在玉玄宫中醉酒后的潇洒不羁，今日的鬼帝看起来似乎正常了不少。
“我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这种恶人，死了是为民除害，还望前辈莫要插手此事。”
“他的下场自有他的命运安排，”鬼帝并不买她的帐，“你若滥杀无辜，我可以禀明月汐国国主，让你在那漓彩楼中做一辈子的……”
“你到底是谁？”罗羽昭松开手中的绸缎，那王爷便“嘭”得一声摔倒地上，顿时昏死过去。罗羽昭厉声质问：“我知道你已经跟踪了我好几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鬼帝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放荡不羁的笑：“来和美女仙子做笔交易。”
“筹码。”罗羽昭抿嘴一笑，绝美的面容上淡然无波。
“一个困扰了姑娘十多年的谜。”
罗羽昭似乎并无太大反应，只是低头玩弄起垂在胸前的青丝，故作茫然道：“羽昭不懂。”
“红莲印记。”
此话一出，罗羽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明眸微眯道：“好，只要能解开此谜，羽昭但凭前辈吩咐。”
快到中午时，齐影岩脱下道袍，扯掉假发面具随手往角落里一扔，来到一家面馆解决肚子问题。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家原本很普通的面馆今日生意却相当火热，外面的座位上无一虚席不说，连空处都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他走进一看，其中有个座位被围得水泄不通，里外三圈都是人，但中间空了好大一个圈，似乎迫于里面的人物身份不敢太靠近。
齐影岩也好奇地随着人群拼命往里挤，越往中间，越浓的胭脂水粉香气让他意识到围在里方的几乎都是些女的，这些女的形成了一堵坚硬的围墙将里面的场景围得严严实实。
“据说他长得要比‘幽魂界第一美人’冥浅澜还要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里方传来一名女子纤柔的声音。
“冥浅澜那个冰山女哪能和我家妖寒比？要不是因为妖寒是个男的，幽魂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哪有她的位子……”又一女子声音尖细地辩解道。
“可是你听说了吗？蓝忆寒在和冥浅澜的比武中输了呢……”
那道尖细的女声闻言更加故作大声道：“那是因为妖寒让着她，没听说过好男不和女斗吗？赢了传出去说他欺负女人，多没面子啊！”
“可是现今传出去说他连女人都打不过，好像更没面子吧？”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调侃的男声，那声音平淡如水，语气中却不乏嘲讽之意。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间传来酒瓶摔地后的碎裂声，接着便是一声怒吼：“不想死的都给本将军滚！”
“啊……”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女人们吓得一声尖叫后都一哄而散了，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立马宽敞多了，齐影岩看到刚刚被围堵的桌子旁正坐着一位蓝袍少年。
幽灵界的大将军蓝忆寒……
他不是被凌傲雪抓到玉玄宫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齐影岩回想起刚刚身后那道熟悉的调侃声，难不成那个凌傲雪丧心病狂让他到大街上去出卖姿色？
他仔细瞅了下蓝忆寒的桌子，上面除了几瓶酒壶以外再无他物，打消了他刚刚那个不好的猜测。
蓝忆寒一头蓝紫色的及腰长发和一身华丽鲜艳的蓝色锦袍在人群中煞是显眼。今日的他显然特意做了打扮，身后那一头从不打理的蓝色长发被高高束了起来，并用金冠固定，额前那总是长到碍眼的碎发也被并拢到发髻中，而那双一直被碎发遮挡住的凤眸此刻也完美无遗地显露出来，五官棱角分明，肌肤白皙胜雪，他仰头喝酒的瞬间，即便只是个侧脸，也美得勾魂摄魄。
齐影岩知道蓝忆寒的美貌在各界都有传闻，素有“妖寒”之称，现在看来，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我是指刚刚那些纯粹看热闹的无聊之人，来吃饭的客人请便。”发现自己方才言语中的不妥之处，蓝忆寒向不少无端吓到的客人解释了一番，接着又招呼店小二继续端上来几壶好酒。
人群恢复安定，齐影岩看到了坐在身后拐角处的乐玄公子。其实刚刚他插话挑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是他，正在他想要不要前去打招呼的时候，乐玄公子便起身站在位子上朝他招了招手，意示他过来。齐影岩起初还怀疑他是不是理解错了，特地回头看了看左右，就他一个人是站着的。
齐影岩有些犹豫，这个乐玄公子昨天不是还一脸冷漠跟陌生人似的，现在怎么又好像和自己很熟了，这人怎么忽冷忽热的？可是看到对方一直朝自己笑得非常温和友好，齐影岩也不再多想便走了过去。
“乐公子知道我是谁吗？”齐影岩一见到他便发问道，脸色很臭。
乐玄见状轻笑：“齐公子还在介意昨日那个梗吗？我昨天在月渊国见到了一些不该见到的人，心情不好，因而言语中多有得罪，公子不必耿耿于怀。”
齐影岩却不买他的帐：“乐公子不是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位故人吗？所以那日你认错人了。”
“其实我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你和他长得那么像，不过如今看来，你们也只是容貌颇似而已，其它地方倒并无相像之处。”
乐玄见他一直站着，热情地招呼他先坐下，又让店小二端些好的酒菜上桌，说要请他吃饭赔罪。
“你是和他一起来的吧。”
乐玄点头，朝前方瞥了一眼：“这蓝将军也真是奇怪，天没亮就吵着要来这家店，雪儿怕他跑了不肯答应，他竟然跑来求我，说可以让我看着他来，我们见他态度异常强硬也就应了，毕竟是灵帝身边的人，雪儿也不敢得罪。”
“那他来这做什么？”
“说是等一个人。”
“等谁啊？”
“一个很重要的人吧。”店老板正巧走了出来，接下话茬，“几年前他就来等了，似乎是和那人约定好的，每年一到阴历四月初六，他就雷打不动地来我这儿等人，每次我开门时他就已经来了，我打烊了他还坐在这，反反复复已经有七年了……”
“问他什么也不说，半夜睡觉时经常听到他一个人在那儿哭，我和老伴看着都挺可怜的，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就不在了。”
齐影岩叹了口气：“年年如此，那他还真执着。”
“随他去吧，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等了这么多年都没等来，八成是个等不到的人啦……”老板看了一眼前方那个蓝色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乐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盯着空杯子愣了一小会儿，随后苦笑道：“世上最可怕的哪里是等待，而是没有希望的等待，你明知那个人根本不可能会来，但你还是会去等。因为你会骗自己，只要你等就还会有可能，事实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言语中却透着凉凉的寂寞。
大街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过往的行人，忙碌的店铺，嘈杂的声音，让人凭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忽的一阵微清凉的微风飘来，带来几许秋意。
“哥哥！哥哥！”
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刚刚有些惆怅的气氛。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反应过来的齐影岩顿时觉得眼皮有些发跳，果真，他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弟弟正一脸兴奋地站在店外的街上，手中抱着自己刚刚扔掉的道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自己。这小家伙怎么会跑这儿来？
“哥哥……影岩哥哥……你在哪儿？”
这个谷雨，连个小孩都看不住。齐影岩立刻朝对面的乐玄使了个眼色：“喏，他现在可是归你们玉玄宫管的。”
“我知道。”乐玄也看到了在人群中叫嚷的齐影崇，起身朝他走去。
“你刚刚叫什么了？什么哥哥？”
“你放开我！我找我哥哥关你什么事啊？”
“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你刚刚喊什么的？”
乐玄一过去便看到蓝忆寒正用手拽着齐影崇的衣领，语气咄咄逼人。
“住手！蓝将军。你好端端对一个小孩动什么手？”
齐影崇看到乐玄仿佛看到了救星般，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蓝忆寒的束缚，一头扎进乐玄怀中，眨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泪眼汪汪：“乐玄哥哥，这位大哥哥脑子不好使，忽然就跑过来凶我……呜……”
乐玄脸上下意识的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不着痕迹地将怀中的齐影崇推开，温声安慰了几句。
“你弟弟？”蓝忆寒凤眸微眯，“长得还真像。”
乐玄不置可否，淡淡道：“他是你姑姑的孩子。”
蓝忆寒听到后心下一惊，看了看四周，靠近乐玄耳畔小声道：“看来你对我的身世好像很了解啊，上次我就感觉你不对劲了，你到底是谁？你是冥界的还是鬼界的？不要骗我说你是灵界的，灵界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蓝将军真不知道我？”乐玄故作惊讶。
“你觉得本将军像是喜欢问废话的人吗？”
“那我就告诉你吧。”乐玄微微一笑，靠近蓝忆寒的身边一本正经道，“我是玉玄宫的。”
“你……”蓝忆寒压下怒火，目光移到躲在乐玄身后一直“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的齐影崇身上，勾了勾嘴角，但笑意不达眼底，“他是我姑姑的哪个孩子？
乐玄依旧语气平静：“我可没听过长公主还有其他子女。”
蓝忆寒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上前去摸齐影崇的小脑袋，后者则很有骨气地把头转了过去。
“那也就是月渊国的那个小太子咯？”
“也算是你表弟。”乐玄补充了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蓝忆寒嘴角噙着苦笑，天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怨恨，目光冷冽，声音犹如千年寒冰。
“我可做不起他的表哥，八年前我就与墨蓝氏再无瓜葛了。”
气氛瞬间变冷，乐玄看到蓝忆寒紧紧捏成拳状的双手，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拳头中所暗敛的悲凉隐痛之恨。乐玄忽然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嘴唇，叹了口气终归沉默。
“我先带他回去了，你记得准时回去，我可不想亲自来‘请’将军回去。”
“我知道，过了子时我便回去。”蓝忆寒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我等到那个人了我就不能回去了。”
“等你等到那个人再说吧。”乐玄转身离开，“不过蓝将军今晚可不要再哭鼻子啊。”
“啊？”等蓝忆寒恼羞成怒反应过来时，乐玄早已带着齐影崇消失在人海中了。
他呆呆在人群中间独自站了很久很久，背影有些落寞，蓝天色的瞳仁染上了一层抑郁的忧伤，他抬头望向那家凝视过无数遍的牌匾，目光瞬间茫然，明明是那样耀眼的身影，却在人群中黯然失色…
“那我下次怎么才能见到你呢？”
“我答应你，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在那家面馆请你吃长寿面。”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哥哥，到底是我第几个生日的时候？为什么我已经过了七个生日了，可你还是没有来呢？
冲天的火光刺痛了他的双目，笼罩住了那双永远带着宠溺与温和的眸子，熊熊燃烧的火焰宛如凌空蹿动的火蛇，漫步苍穹，染红整个天际，遍地都是血与罪恶的印记……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