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宫 青竹翼 6
一直站在凌傲雪身边的蔓姨笑着回应道：“这配乐确实不大合适，但也不算冲突，万事不求极致，恰好即可。”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段舞无论是配‘蝶恋花’或‘相思引’都是再好不过的，而且这也不是多难的问题，稍微有些水平的琴师都会看的出来，即便再不济，也不该会配出‘清平调’这种寡淡平味的曲子吧？”
“这……”蔓姨有些为难，若是旁人，她随便一句“那是因为他擅长弹蝶恋花和相思引”就可以打发过去了，可是灵帝精通琴艺，自然知道“清平调”是难度相当高的琴曲，一般人是弹不出来的，能将清平调弹出精髓的乐师是不会有不会的曲子的。
“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蓝忆寒抢过话题说道，“那是因为这个琴师是个瞎子呗，师父你想想啊，清平调这么难的曲子，凡人能弹出来的定是年岁过百，老眼昏花了啊。”
灵帝笑而不语，继续发问：“那他为何单单只选清平调而不选其它曲子？”
“那是因为这老瞎子想显示自己才高，在师父您老人家面前显露一手啊！”蓝忆寒说完咧嘴笑着走到灵帝身旁，有些谄媚地为其满上酒杯。
“满嘴胡言。”灵帝笑骂了一声，又低眸看着杯盏里的酒，嘴角扬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
“我的另一位徒弟也很爱抚琴，且独爱这‘清平调’，若真比起来，你的琴技与他不分上下。”
说完，灵帝抬头瞥了眼自己左方雅间外那一层轻轻飘动的朦胧白纱和一排细碎玉石串成的珠帘。
“不知公子今年多大？师傅是哪位高人？几岁学的琴？能将清平调弹得出神入化，必定非等闲心境之人，为何要屈身在这玉玄宫内？”
灵帝淡淡的询问声回荡在大殿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雅间处，不明白灵帝为何突然对一名艺伎如此关注？
然而，就在大家正准备将目光停留到雅间上时，雅间内原先微弱而黯淡的烛光忽然熄灭，里面那个隐约可见的白色身影也早已消失了。
大家见状后都惊了一下，能在殿上众多高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且不被发现，功力实在可怕。果不其然，大殿上传来了一片唏嘘之声。
“莫非刚刚弹琴的人是……？”冥帝皱紧了眉头，陷入到沉思中，并不再说话，只是回头一脸狐疑地看着灵帝。
四周原先欢闹的氛围忽然冷了下来，这时，最先从刚刚的沉默中反应过来的鬼帝看到一直靠在一根荧光水晶柱上的凌傲雪正一脸痴笑地盯着蓝忆寒看，不禁笑问道：“雪丫头这是咋了？自打从台上下来到现在，就一直盯着忆寒那小子的脸看，还笑得眼睛直放光……”
蓝忆寒闻声，侧头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那个叫凌傲雪的红衣女孩，果真如鬼帝所说正满眼放光地盯着自己傻笑，于是嘴角一勾，右手一道蓝光闪现，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支全身雪白通透的玉笛，他用笛子将右边的长发往里撩了撩，正好遮住了自己的右半脸。
凌傲雪见状收起一直僵咧的嘴角，杏眸中划过一丝怒气，嘀咕道：“该死的头发……”又随后笑道，“大家都饿了吧，我去让人送些茶点来。”说完后就一溜烟跑了。
冥帝脸色有些不悦，看向蔓姨训斥道：“这丫头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避讳，又不是没见过面貌不错的男子，你平时也不知道教教她。”蔓姨也不解释，只是低头应了一声。
鬼帝笑道：“面貌不错的男子确实很多，但是像忆寒这么妖孽的可没有，我看啊，雪丫头怕是看上忆寒这小子了，哈哈……”
灵帝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蓝忆寒，脸上瞬间缓和了不少，朗声笑了笑：“忆寒确实模样生的不错，我也觉得二人挺般配的，一个爱穿红衣，一个迷恋蓝色。一个是‘傲雪’，一个是‘忆寒’，嗯，倒是有些夫妻缘分。”
“哈哈哈哈哈……是啊！”
众人听后都笑了，但有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一个是蔓姨，她比谁都清楚雪儿刚刚为什么对蓝忆寒笑的一脸憧憬，不用说，那丫头肯定又是嗅到了“某种金属”的味道，还有一个便是此刻依旧双手抱胸装酷，但脸早已红了半边的蓝忆寒了，明明恼羞成怒却又不敢顶撞灵帝，只好悄悄用笛子不停地捣着灵帝的后背，模样甚是可爱。
见四周氛围因蓝忆寒的窘状缓和了不少，大家都恢复了正常，开始有说有笑。灵帝默默地举起手中的青铜杯，抬起右手用宽大的袖袍遮住自己的脸，他将酒杯微倾，酒水缓缓撒到地面，落地的一刹那，原本透明的酒瞬间变黑……
……
“这是哪儿？”
齐影岩对自己现在所处的这间黑乎乎的屋子很是好奇，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该不会又入了狼穴吧……
“这是我的‘乐闲居’，”乐玄悠闲自得地仰卧在一张单人床上解释道，他把双手枕在脑后，微微偏头看着齐影岩：“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齐影岩不明其意，皱眉反问道。
乐玄疑惑：“对啊，你不是来找我的吗？”随后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你来玉玄宫是找谁的？”
齐影岩更加迷惑了：“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找谁呀。”
“一个人都不认识？”乐玄有些错愕，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半信半疑地问道：“连我也……不认识吗？”
“没见过怎么会认识？”齐影岩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又笑着说道：“不过今日过后不就认识了嘛。”
乐玄却不以为然，脸色微沉：“那我弹琴时，你为什么鼓掌？”
“因为你弹的好啊！”说到这里，齐影岩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怎么知道那给你鼓掌的‘老头’是我？难不成你还有透视的本领？”
“眼睛。”乐玄停顿了半晌才接道，“眼睛像，所以我猜是你。”他语气诚恳，只是眼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了不少。
“是我？什么意思？你见过我？”
乐玄不再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弹指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阵凌厉的指风吓得齐影岩躲闪到了墙边。屋内亮了起来，他回头看到桌子上的烛灯摇摇晃晃。
“嗖”的一声，烛灯忽然闪现在他眼前，而烛光后出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正是乐玄公子。
他此刻正手持灯盏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灼热，犀利地盯着自己，好像要从自己的脸上看透什么似的。
齐影岩忽然觉得害怕，一种熟悉的恐惧感窜上心头，他双手紧贴着墙角，惊慌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个男人能对你做什么？”乐玄轻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渗着冰冷的寒意。他把烛灯移近齐影岩的脸旁，将脸凑到他的脖子右侧看了半晌后低声嘀咕道：“怪了……”
“什么……怪了？”
乐玄将头移开，却仍旧一脸狐疑的看着齐影岩，忽然发现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些汗滴，浑身甚至有些颤抖，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他很不解：“你……没事吧？”
齐影岩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事，我从小胆子就小，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
乐玄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吓到对方了，倒也没说什么，歉意道：“不好意思。”之后便坐在桌子旁发起呆来。
齐影岩从他手中拿走烛灯，借着微弱的烛光在屋子里四处打量起来，这儿走走，那儿摸摸，转悠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靠在一把木椅上安定下来，接着从怀中取出原先的折扇悠闲地摇了摇。
乐玄看到齐影岩眼里满满的失望，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单一了？”
“岂止有点啊！”齐影岩无精打采地抱怨起来，“简直太简陋了！完全不符合你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形象。”
“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对啊。”齐影岩站起来指着四周的空荡荡的白墙，“怎么可以这么空呢？起码得挂上几幅大家的花鸟山水画，或是佩剑啊洞箫之类的。”
“还有这房间里得摆一张紫檀木的朱漆蟠龙桌，四架黄梨木雕花椅，再有个沉香木的美人榻就最好了，最后还可以添些茶盏，文房四宝之类的。”齐影岩滔滔不绝地连说带比划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乐玄眼里显现的错愕与惊诧。
直到齐影岩一口气连评带指点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后，乐玄才缓缓开口道：“在下是很少作画的，也不使剑。要他们也无用。至于那些你说的那些名贵的桌椅榻，在下实在没有能力去支付起它们。我平时并不常穿白色的衣服，白衣易沾染灰尘，并不适合我这种贫民百姓，至于你描述的‘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倒是很像在下在玉玄宫内的一名朋友。”
乐玄将琴轻放在案几上，用白绢细细地擦拭起来，语气中带着陌生与淡然：“我这身衣裳是一名好友送的，他说这是世间稀有的雪云丝制成，天下一共只有两件。而公子身上穿的应该就是那另一件，公子手中折扇上的题诗应是月汐国浔月公主的真迹，浔月公主性格刁蛮又地位高贵，向来千金难求一字，却被公子作为一件手中的把玩之物。”乐玄起身将琴抱在怀中，“想必公子定是非富即贵，乐玄身份低贱，不敢高攀公子，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后就朝门口走去。
“你怎么了？”齐影岩意识到他可能生气了，伸手拦住他焦急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又变得这么冷淡，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开个玩笑罢了，若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向你道歉就是，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此事是乐玄的错误，与公子无关，公子不必内疚。”乐玄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完便离开了。
齐影岩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有些懊恼地忏悔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