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开中票存量

  美色惑人意,财帛动人心。
  有了张家这个“榜样”,晋南大小盐商,一下子人心比以前更加浮躁了,不知道多少都想学着张家的样子赚快钱赚大钱,王家老二也是其中之一,这些年他在晋南候支,亲眼目睹了二十年前家底只跟王家差相仿佛的张家是如何扶摇直上的,如果没有张家,或许他还能继续走老一辈走了几代人的路,但有了这个榜样在跟前,王家老二就再也无法忍耐,王德明说他走的是“邪路子”,他却觉得自家老子是老迈昏庸了,如果是一两次的快钱也就算了,可人家明明已经赚了二十年的大钱了,还说人家是邪路,这样的邪路他也想走!
  这边小张掌柜跟张磊解释通了资金流动对大买卖人的重要性,那边王家老二就趁机要说服自家老子,“砍掉”那些赚钱少、来钱慢的环节,赶紧趁着开中引值钱把票子卖了,然后投入到更赚钱的领域去。
  但无论他怎么说,王德明却只是摇头,道:“没有当年边军对老祖宗的庇护,我们王家就绝种了,没了王家,就没了我,也就没了你。祖宗的规矩,不能改!遵循开中法,卖盐买粮运往边疆,这是祖训!不遵祖训,那便不是我王家子孙。”
  王家老二只觉得自家老子简直是脑袋被榆木塞住了,怎么都不能通,越说越是恼火,可是老爷子明说了,不遵祖训者为不肖子孙,更有一句话是今天没有说但以前提起过的——不肖子孙没资格继承家业——就为了这句话,王家老二忍了好几年,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叫道:“阿大!别扯祖训祖训,祖训能当饭吃不,就是因为这个祖训,我们现在还苦哈哈的,若是没有这祖训,也许我们王家早就发了!”
  王德明更是给气着了:“你、你这个不孝子!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今个不说也得说!”王家老二道:“一百多年的老条例了,现在也只剩下傻瓜才去遵!别说咱们家的家训了,就说国法,洪武爷的法令,现在还有几条还在遵行的?国法都这样,何况家规。”
  众人都大吃一惊,王德明也惊道:“你……你这个不肖子,这种话也敢说——你想灭门吗?”
  朱元璋在开国之初定下了许多苛刻的律例,这其中有善政,但也有许多到了后世都没法遵行,但他是开国皇帝,子孙不敢明着反对,所以对那些“不合时宜”的洪武大诰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事情大家都这么干,却是谁也不敢开口说出来的。
  平时在家里嘟哝一声也没什么,但今天可有一个“贵客”在呢,王家老二情急说出了这话,倒也一时有些发急,望向张磊,张磊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今天我就当没听到。”
  邓家虽然清廉,不过这也是相比于时下,如果真按照洪武大诰来执行的话,怕是邓志也得扒皮。
  “是,是。”王家老二才算松了一口气,语气松了松,但看张磊似乎没有表现得很激烈,便继续说道:“我们遵着祖训每年辛辛苦苦地,在边地开荒屯田,耗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弄到盐引,可盐引到了这,还要一等再等,这么一等,几年时间就没了。我又不是要败家里的钱,我也是希望家里能发财啊——明明张家已经开出了一条发家大计在这里,今天张大少爷也在这里,您就给说说,难道我要替张氏发家,这想法还错了不成?阿大,祖训应该遵守,可也得看情况变通啊,这祖训若吃不得饭,还守他做甚?”
  王德明老爷子道:“不管你怎么说,总之就是怕辛苦,怕运粮到边关。吃饭要紧,但我们现在就吃不上饭了吗?我一直教你们,为人一世,赚钱不是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还是不能昧了良心,不然白天口袋鼓了,到了晚上要睡不着觉。为了赚多几个钱,就无视边疆卫所的困苦,你也不想想,那些卫所老军户,跟我们都是几代人的交情啊,有些还是骨肉亲戚呢,你娘是军户出身,你姑姑也嫁给了军户,打断骨头连着筋啊——要我眼看着他们坐困愁城,这我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张磊点头道:“老爷子说的好,赚钱养家固然重要,但为了赚多一点钱就坏国法败家规,这不对。而且新来的转运使是支持开中法的,朝廷往后多半也会支持开中法,如果王家反而在这时候抛弃屯田运粮,怕也不是上上之选。”
  王德明老爷子抚掌道:“对,对!张少爷说的在理!我们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了朝廷要复兴开中法,这时候反而退出,那几代人不是白熬了吗?”他对二儿子说道:“今天是你侄女的好日子,就不说这些了,快去准备准备吧。”
  王家老二原也知道他阿大固执,只是眼看晋南行情起了数十年不遇的大变,而且是对他们家极其有利的大变,这样的机遇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有,要他怎么白白错过怎么都不甘心,他为了这事昨晚做过彻夜思索的,这时道:“时辰还没到呢,不急。”拉着老爷子说:“如果阿大怎么都不肯放弃屯田,但我有另外一个主意,这次怎么都得听我的。”
  王德明就这两个儿子,老大为人忠厚,就是有些木讷,老二为人灵巧,虽然在盐业生意上与自己意见相反,但自己也不能事事都压着他,总得有个兼顾不是?因此便点头问:“你还有什么主意?”
  王家老二说:“昨天运使老爷派人在市集里放告示,放了好几轮,我知道后亲自跑去听,运使老爷的确是要复兴开中法的,所以如今的行情和以往不同,开中票可以优先支盐的,而我们家票又都是开中票,所以行市上开中票才会走俏。既然阿大你不肯把票卖出去,那不如我们将家里的开中票都拿出来,一口气都支了吧。”
  王德明愕了愕,说:“还能这样?”
  “是啊!”王家老二很是兴奋地说:“以前盐引不分开中折色,就是按着年份排,又不停有人插队,我们家最老的那张票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票了。至于新的票引,估计也得等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兑出来。如果我们不花钱在衙门里开路,说不定几十年都支不出来。但按照现在的法令,开中票既然优先,那今年能兑出盐的开中票,就肯定不止原本的安排那么多,我们就应该赶紧拿开中票去兑盐。以免夜长梦多。”
  王德明道:“这新盐法,还能这样?”他还担心老二在糊弄自己,就望向张磊——张磊是张四时的儿子啊,又见过新任转运使,想必得到的消息更及时更准确。
  张磊道:“这确是应有之意。孟大人既然要复兴开中法,肯定要让开中票能更快更好地支到盐。”
  无论是从已经听到的消息判断,还是从孟学礼的施政目的推断,在孟学礼任内,每年给开中票支盐的份额都会大增,如果份额增加一倍,那么原本要明年才能支到的盐引今年就能支到了,如果增加两倍,那么后年才能支到的盐引今年也能支到。
  甚至于——由于西北盐商们已经大部分不行开中法,这些年新的开中票增量极少,存量也有限,如果市场上开中票数量很少,而预备给开中票的盐又很多的话,甚至在孟学礼任内就将所有开中票支出去也未可知!
  这样的话肯定会对西北盐引造成极大的动荡,而这动荡又对开中票极度有利,这就会激发商人追逐开中的积极性,而这一点或许就是孟学礼想要的——甚至可能也是朝廷想要的。
  王德明听了这番分析后,一时愕然,他也是没想到这次的变化会这么大:“这……那以后这,这不乱套了吗?”
  “管他乱套不乱套,反正对咱们家有好处就行啊!”王家老二说:“既然新运使支持开中法,那我们干脆就把盐都支出来。阿大,在这西北地面,盐就是钱啊。那些票你不肯卖,积着就是一堆纸,但如果都支出来,那……那可得有多少啊!”
  他们家是百年盐业世家,历代积攒下来还没有支的开中票,连王家老二自己都算不清楚,这是一笔存量巨大变数也巨大的财产——但如果盐引支不出来而老爷子又不肯变卖,那就是废纸,可如果支出来……
  要知道,仅仅按旧规今年到期的开中票,如果能顺利支出来,就不仅能还清他们的负债,还能维持未来两三年的开支,如果能将家里存着的那些盐引都支出来,哪怕只支个一半,也也将能支到极大的一笔数目,兴许是他们现有流动资金的三倍、五倍甚至十倍!
  想到了这里,王家老二整个人都兴奋得不成样子,胡子都发颤了。
  便是王德明老爷子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真的能这样?真的能这样?”这个消息太好,好到他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他忍不住又望向了张磊:“磊少爷,真的……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