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庙会

  第二十九章庙会
  话说这三岔集以那条三岔路为中心，向三个方向蔓延开去，北面通往晋南城，正西通往城南张家，西南通往河东都盐运使司衙门方向，后土娘娘庙则建跟盐池毗邻的山脚上，需要过三岔集后，朝西南有一条小路延伸过去，也就是到三岔路口后，往东南方向走两三里才到。
  所以张磊得往东走，绕过北墙根后折而向南，还是要走巷门正对着的那条朝东大路，才到巷门，就看见淳叔的大徒弟韩安在巷门口教一群后生棍棒，那个小徒弟孙小胜蹲在一边吃桃子。
  见到张磊，孙小胜就三两口把桃子啃光，丢了桃核跑过来，问道：“大少爷要出门？”
  因张四时传了话，张家上下都已经知道几个少爷重新定了次序，不过南北两院的人人前叫张磊大少爷的，孙小胜还是第一个。
  小福庭张嘴就叫：“大圣爷好。”
  孙小胜骂道：“小福庭你找打啊！”
  他身材瘦小远看就像一只猴子，又叫“小胜”，所以宅子里嘴碎的人说笑的会叫他“大圣”，那是揶揄他像只猴子。回晋南的路上孙小胜自荐来给张磊驾车，所以一路上和小福庭算是厮混熟了。
  张磊那头因南下的路上心情复杂，当时反而没跟孙小胜有过什么交流，这时听出对方是向自己示好，也报以温和的微笑：“是啊，听说今天是后土娘娘节，就想去赶个集，散散心。”他说着，看向正在教导拳棒的韩安：“你们还教拳啊。”
  孙小胜嘻嘻笑道：“是啊，这些有一半是宅子里的年轻下人，有一半是行里的后生伙计，老爷跟师父商量过，师父叫让师兄来教他们几手。宅子里的少爷们如果想学，我师父愿意亲自教。”
  从曲沃回晋南的路上，那位淳叔一路都用帽子遮脸，但张玥对他说话都很是客气，张磊问过小福庭，小福庭说淳叔似乎是落难的时候被张四时救了，这些年虽然留了在张家，但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露面的，有什么需要出面的事情都交给两个徒弟去做了，张磊便猜这位淳叔在张家是类似于客卿的身份，与寻常仆役不同，所以张四时才要跟他“商量”，而不是“吩咐”。
  他驻足看了一会棍棒传授，没看懂，孙小胜道：“大少爷有兴趣学两招吗？”
  张磊笑道：“怕是学不会。”
  孙小胜摸了摸张磊的手脚肩膀，说：“大少爷体格还可以，骨肉也结实，就是没打熬过力气，您十九了吧？可惜过了练功扎基的时候了，但我可以教你两招棍棒，练熟了也能防身。”
  张磊看看他短小的身材，笑而不语，小福庭善体主意，就笑道：“大少爷这体格只叫可以，大圣爷你这体格又算什么？”
  孙小胜大怒，呼一下将上衣脱光了，他身形虽然短小，这衣服一脱却是满身的腱子肉，微微一运气，一块块就像石头一样，强壮得不像话！他对着路边的一颗枣树呼的就是一拳，树身摇动，树皮凹下去了一块，巷口正在练拳的后生们齐声喝了声彩。
  张磊也不由得赞叹起来，却见孙小胜轻轻冷笑着，忽然将小福庭一提，就像提着一只猫一样将他在半空中翻滚了两圈，吓得小福庭大叫：“救命！救命！小胜哥哥，不敢了！”
  孙小胜这才将他放下了，小福庭已经吓得脸都青了，孙小胜道：“大少爷你别看我个头小，像小福庭这种我一个打一百个只当玩儿，如果有一根棍棒在手，只要不是被挤在局促的地方，等闲壮汉二三十人也能撂倒。如果我手里是一把……”
  韩安忽然喝道：“小胜，乱夸什么海口！”
  孙小胜吓得吐一吐舌头，不敢言语了。
  张磊见了他这身本事，还真有些跃跃欲试要学两招傍身了，不过学艺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与韩安孙小胜闲聊了两句，便要继续去赶集。
  孙小胜磨着要一起去，张磊也答应了，小福庭惊魂稍定后又跟孙小胜嘴碎起来，这一路上听两人拌嘴，倒也不寂寞了。
  离了巷口有一段距离了，张磊忽然道：“小胜，你就这么公开叫我大少爷，就不怕我那些个便宜弟弟找你麻烦？”
  孙小胜笑道：“球大个东西！我怕他们个鸟！你是大少爷，这是老爷说的，我按老爷说的叫有什么问题？再说了，我孙小胜一身的本事，是因为我师父欠了老爷和大小姐恩情才留在张家，又不是没地方去指着那几个没时收货的吃饭。我怕他们个鸟！”
  小福庭竖起了拇指：“哥！就冲你这几句话，我就得真心实意地叫你声哥！”
  张磊笑了笑：“听你的口气是看不上他们了，可怎么看得上我？”
  “那怎么一样！”孙小胜说：“你在曲沃的事情，有一多半是我打听了转告大小姐的，所以你做了哪些事我都清楚。邓家和邓老爷那般待你，你也毫无怨言只管救人，甚至不惜将自己搭进去，那是真孝义！大小姐那般厉害的人物，在曲沃又深藏不露，你都能追着线索把她诈出来，这是真能耐！宅子里那几位少爷，没了张家的荫庇就什么都不是。大少爷您这样的，只要有个机会，迟早一飞冲天的！”
  张磊在曲沃历尽辛酸，最后不得不答应张玥的提议，南下认父——邓家那边他是没脸去见邓志的了，邓森邓淼兄妹虽然理解哥哥，却也觉得乃是无奈之举，到了张家，不知多少人都认为他是有所图谋而来，萱怡堂的算计、老太太的辱骂，虽然都被他化解怼回，但终究让他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这段日子张磊虽然过的舒适，心里其实一直憋着气，直到这时才遇到一个开口替自己说话的人，听了孙小胜这一番话，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积郁一扫而空。
  三人说着笑着，眼前人烟渐渐密集，已经到了三岔集热闹处。
  日头已经高悬，三岔集原本就繁华，这时又恰逢赶集日，一眼望去全是挨挨压压的人头，过了那个三岔路口，往西南一望，又是两行临时支起的席棚，沿着被盐民踏出来的土路，绵绵延延的，莫约有两三里地，直通山脚下的后土娘娘庙——那个山其实也只是个土包子。
  今天天一亮，远近乡里的村民早早就提着供品过来进香赶集，而谋利的商贾也围着娘娘庙罗列四方货品，坐地起市，所以热闹极了。
  张磊被人流拱着前行，只见席棚内货品多样，有农耕用的牛马铁器、日常用的竹木陶瓷、吃穿用的粟粮果瓜布匹柴薪……可谓百货骈集，无物不有。
  张磊感叹道：“曲沃那边，可不曾有这等繁华。”
  孙小胜笑道：“还不都是因为盐！如果没有那个盐池子，没有开中法，哪来这份热闹，不过近年也慢慢不行了。以前比这个更热闹。”
  张磊奇道：“以前更好？”
  “是啊。”孙小胜说：“我听大小姐跟师父说，是因为开中法被败坏了，南边的钱渐渐不到西北来了，所以西北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大小姐还说如今还好，等什么时候开中法被坏得干净了，先前积攒下来的银流消耗光了，那时候西北才要真惨，说不定会连累整个天下——唉，我也听不懂那些，总之我师父说了，以前比现在更好。”
  张磊心中听得心中惊疑，张玥的机谋他虽然也佩服，可一直总觉得那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算计，可听孙小胜这说法，神珠楼这位主儿竟然还有在关心国家大事，这就大出他意料之外了。
  正当张磊心有所感时，就听一男一女，前后两声高喝传来：
  “老娇妻。”
  “小女婿。”
  就听见众人哄堂叫好声，“来一个，来一个！”
  张磊讶然，循声望去，只见前头被围个里外三圈，看不见圈内人事。
  小福庭见张磊支着耳朵听得专注，忙机灵的说道：“少爷，这是咱们晋南名段《老少换》。听这词，应该是‘老夫少妻’跟‘少夫老妻’一同投店那一段，搅得掌柜七晕八素，可有意思了。”
  张磊听小福庭介绍也觉有趣，便放下心里头那些事儿：“走，去听听。”
  孙小胜就在前面挤人开路，他身材矮小力气却大，张磊就在后面跟着他往前走，小福庭在旁边照顾着别让人把少爷的衣服弄乱弄皱，越靠近唱摊越觉拥挤，好多人都被挤得发扁。就见孙小胜手臂微曲在胸前空出一个半圆，像一头耕田蛮牛，冲着向前，硬是在人群中抠出一条缝来。
  被推搡到的人群大怒，小福庭摸了摸口袋，朝左边撒一把铜钱，朝右边撒一把铜钱，人群哗的就都赶紧去捡了，张磊这才算走到最前头，衣服竟不曾乱！
  有个闲人望见，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一条板凳过来，放在了张磊面前。
  张磊愕然，小福庭已经赏了那人几个铜板，然后又有人挤过来送上热水、瓜子等物，小福庭要了热水和一碟瓜子，放在板凳一侧，又擦了擦板凳另一侧，这才请张磊坐。孙小胜看看旁边刚好有一棵大树，一个筋斗翻了上去，直接挂在树顶上了。
  周围的人看见，纷纷喝彩。小福庭笑道：“还说自己不是孙大圣呢！”
  人群当中圈出一块空地，胡乱摆了些台案椅子就做了戏台，戏台上的人本来是朝着别处的，张磊这边只能看到侧面，这时也都转了方向，正正对着张磊，表演得也越发卖力——想必都看出这边这位是出手阔绰的。
  这赶集挤庙会张磊不是第一次，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的排场却从未有过，分明是极其拥乱的人群，只因有人开路、有人照顾、有钱打赏，便能处混乱而自安，履淤泥而不染，钱财到处，随时随地都有热水点心，他张磊坐下的地方，不是正位，别人也会将之变成正位。
  原来这就是财势人家的生活啊。
  注：明朝商人，就没有不会武功的，所谓行商坐贾，在家里做买卖的坐贾也就算了，但行商在外，当时世道不好，车船店脚衙，处处都是黑坑，更别说撕破了剪径的，因此武艺傍身是标配，柔弱的人上不得路，那些个有名的商人，从记载上看都有武功，比如著名的徽商王直等人就都是高手。从比较可靠的记载来看，明朝中晚期是中国武术的一个高峰，正与这种商业形势有关。当然，本书不会写成武侠的。有涉及到的部分，大概会参考俞大猷、戚继光的相关记载来演绎，那都是历史上真正存在过的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