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王崇古的使者

  张四时与张磊各有所思，都不说话，堂内其他人就更加不敢开口了。堂内的氛围，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沉重了。
  就在刘顺、谢贵都快受不了的时候，刚刚进来的的张玥轻轻道：“这天可暗了，谢管事，叫人掌灯吧。”此时已是日斜时分，外头光线本就不算大亮，漏进来的余晖更是所剩无几。
  有她开口，众人如释重负，谢贵急去叫了人过来掌灯，说是掌灯，点燃的却还有蜡烛。等厅内两侧燃起绛烛绰灯，便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张磊再细看张四时，只见他的眉眼和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那个又高又挺的鹰钩鼻子和自己不一样，想必这一点自己是肖了母亲，见到了面，心里最后那半分怀疑也没有了，便知眼前这人果然是自己的父亲！
  只是心里头父亲那个位置，十九年来一直都是邓志，如今忽然要换上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上来，怎么都难以习惯。
  张四时也在打量张磊，烛光下看了他有半晌，忽然冷笑道：“真是没礼貌的小子，这么盯着你老子看。”
  张玥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说：“磊兄弟，还不见过父亲？”
  儿子见到父亲，理当行礼，何况这还是初见。
  张磊摄了摄五味杂陈的心境，倒退一步，跪拜了下去，口中道：“养子磊，拜见养父。叩谢父亲救邓家于水火之中。”说着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张四时也呆了一呆，随即想起“报恩认父”乃是张玥提出来的一个权宜之计，用以搪塞外头的悠悠之口，不料都到这里了，张磊还在做戏做全套。
  张四时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道：“行吧行吧，我这一辈子，只求那些实在的。名分什么的，无所谓了。起来吧。”
  跟着张玥上前拜见，张四时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张玥道：“都是家里的事，阿大抽不开身，我自然要替阿大分点忧，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张四时又问：“浮山县那边，赵宝廷怎么说。”
  张磊猛地眼睛扫过来，他是知道浮山县要买他书的那个赵员外名叫赵宝廷，可他跟张家居然也有联系？哦，不对，赵宝廷也是盐商，也从晋南发家，那他跟张家没联系反而不正常了。
  张玥眼角若有意若无意地朝了他这边一下，口中说：“我没去浮山县，赵员外刚好有事也来曲沃了，却正好，住在一家客栈了，我趁空就将阿大的意思与他说了。”
  “他怎么说？”张四时问道。
  “赵员外说了，他处理好老家的事情，马上会到晋南来，赵家也定唯我们张家马首是瞻。”张玥道：“不过我听说他有派人多方打听新任转运使的喜好，唐代的画，宋版的书，搜罗唯恐不力，想必对新任转运使是有点想法的。”
  张四时嘿然一笑：“这个老滑头，从他老子那一代就是墙头草，风向哪吹就往哪倒。不过不怕，如今晋南各家和谐，运司内外都有如铁桶一般，赵滑头只要不昏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张磊听了他父女俩的对话，心道：“看来我这位长姊去曲沃不止是为了我，还有生意上的事情呢。”
  张四时恰好瞥了张磊一眼，说道：“这些慢慢再说吧。今儿个你大弟弟才回来，我们一家子也难得团聚团聚，生意的事情都且放下，先让你弟弟把家里的人认一认。”
  他指着右边那排中年：“这些都是家里行里的管事们，回头你慢慢认吧。”管事们便齐齐向张磊微微欠身。
  张四时又指了指那一排少年说：“这些都是你弟弟。”
  张磊闻言，侧身朝那一排少年望过去，只见里头有小自己一二岁的，有小自己三四岁的，也有年岁甚幼的孩童，那些小点的孩子，望向自己时目光充满好奇，大一些的少年眼神可就很复杂了。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打量着自己，眼里满是审视的味道，在队伍里他年龄最大，长相也最美，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站在第二位的少年则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对周围的事情全没放在心上。
  “两个大弟弟你先认认，其他人回头让他们给你引见。”张四时道：“我不喜欢吵闹，回头你们哥几个自己再凑。钜儿，铎儿，你们先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个就都站了出来，两人年纪相仿佛，大概比张磊小个两到三岁的样子，张四时就说：“这是你二弟张钜，三弟张铎……”
  此言一出，屋子里有一大半人脸色都忍不住脸色一变。
  张钜怎么变成了“二弟”？张铎怎么变成了“三弟”？这难道是说，眼前的这个张磊，是要进门来当大哥么！
  普天之下，收养子的人家多了去，如果是从小在家里养大的也就算了，但诸子长成之后再从外头收个养子，一般不会在养子入门之后就乱了原先排行的。更何况这可是个“奸生子”！
  原先的嫡次子张铎还好，原先的庶长子张钜，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张四时话还没说个完整，一个男仆敲响门外急铃，跟着奔了进来，喘着气说：“老，老爷，大同那边派了人来要见老爷，已经快到巷门口了。”
  张四时一听，马上将先前的言语截住了，道：“铎儿，快代我去迎接。”
  一直保持静默的少年应了一声，便与那谢贵出去了。
  张四时看着两人转过屏风，低声呢喃：“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提声对众人道：“大同那边可能有什么急事，今儿个这顿饭押后吧。刘顺，叫人去通知福安堂、萱怡堂那边一声。”
  他又专门对张磊说：“最近晋南要有很大的变故，牵涉到家族生意的兴盛转折，我不得不将心思用在那上头一下，今晚你先跟弟弟姐妹们吃个饭，等回头再找个好时日，阿大再办一场大宴，热热闹闹地给你接风！”
  张磊不喜这种宴席热闹，就只应了一声，不喜也没恼。
  张四时又对张玥道：“我已经让人把乌象院打扫出来了，你大弟刚刚来，有什么下人没想周到的地方，你做长姊的就做主安排吧。”
  张玥倒是有些讶异：“乌象院？”
  这个刚刚被降了一个排行的“庶次子”张钜，不由得自语了一声：“大弟？”但在张四时积威之下他终究不敢爆发，声音很低，别人多没留意。
  张四时道：“怎么，你觉得委屈磊儿了？”
  张玥笑道：“那地方好，我都常想去那儿住的，只可惜我已经住了神珠楼，也不好再向阿大讨要那个地方了。”
  这时男仆又来报：“来的是吕长随。二少爷已经迎进巷来了。”
  张四时哟了一声，道：“这可得好好接待。”再顾不得别的，就从太师椅脱身而起，手招了一下，就有一个管事跟上，转出屏风，外头马上又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疾步紧跟着就去了。
  他一走，堂上的气氛又变了变，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在了张磊身上，张磊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兄弟队列中，张钜的眼睛先从张磊身上溜开，跟着落在张玥身上，笑道：“大姐，你可得好好照顾这位‘磊兄弟’啊，今晚我有点事，这顿饭就不吃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兄弟队列中，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零零散散地就跟着走了。
  只有一个迟疑了一会，向张磊作了个揖，但也走了。
  剩下的管事互相看了一眼，刘顺嘻嘻一笑，道：“磊少爷，您自便。”向张磊拱了拱手也走了，其他管事有样学样，也跟着就都溜了，只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管事上前拱手时，多看了张磊一眼。
  堂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剩下张磊、张玥二人。张玥笑道：“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怎么办？”
  张磊笑道：“家里头忽然多了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兄弟’，他们排斥我也正常。没事，我不在乎。我来张家，也不为这个。”
  张玥道：“但这天色也晚了，这饭终归得吃的。这样吧，回头我让小厨房整治几个方便的饭菜，送到你屋里去。现在先带你去乌象院瞧瞧。”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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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出有道楼，屏风外面，小福庭和小福桔都在那等着了，他俩看见一干人等先后出来的神情，都猜到里头有事，最后才见自己伺候的小主人出来，只是一时不好问。
  “走，去后园。”张玥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出了有道堂，在西厢第一排与第二排之间有一个小门，进门之后就是一个花园，这时天色昏黑，只瞧见园里有花有草，又有假山假水，想来若是白天到此，风景定是不错的。
  张玥也没停下脚步来，就走花园小路向北面走去，有个看门人在那，认清了是大小姐就赶紧开了门，门外却是好大一片菜地，张玥回顾小福庭笑道：“你要去见见你爹不？”
  小福庭忙说：“少爷刚来，先伺候好少爷落脚再说。”
  张玥笑了笑，走着菜地的碎石子路，没多远又看见一堵围墙，墙根处有个门户，开了门，便是张宅北院墙外头的北园了。
  这里本是一个五进深、朝东开的大宅子，如今推平了，全做了一个花园，这花园占地面积自然是不小的。天色虽然昏暗，张磊也隐隐瞧见园中似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不像是北地的风格。
  一片小建筑此延彼绵，在最西面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在昏色中也最为惹眼，张玥指着说：“这就是神珠楼，我和我娘住在这里。”
  又领着张磊穿过偌大一个花园，在北园的最东侧有一个小院子，张玥指着说：“这就是乌象院。可没想到阿大会把这里拨给你，以后咱们也算是邻居了，也算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