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西北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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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咱们家里头,大小姐的位份最是超然。有好几回老爷或大发雷霆,或忧虑过度,别人不敢劝、不能劝的时候,就只有大小姐敢去劝、劝得住。家里的生意,盐的买卖是邢姨娘和大少爷的人在主抓,马的买卖是大太太和二少爷的人在主理,清水河水,彼此不敢插手过问。只有大小姐,什么事情都能管,什么生意都能问。
“还有咱们家最大的亲戚那位王总督,他老人家来了咱家两次,就连老爷都得站着回话的,回完话赐座,只有老爷和大小姐有座位,连二少爷都得靠边站。
“别家的妻妾,都是母亲尊贵,儿女才跟着尊贵。只大小姐不同,如今二姨娘房里的月例排场,几乎都是因大小姐才能有的。几个少爷对大小姐也都如对待长姊一般敬重,半点不敢怠慢的。”
张磊听着小福庭的话,再想想张玥在曲沃时的手腕与风采,寻思着:“她一个孤弱螟蛉,竟能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立住脚跟,真真是不容易!”又问道:“这么算来,张家就三房姨娘吧?却不知一共多少子女。”
他想着不管自己算是“奸生子”还是“养子”,今后总要跟这些人做兄弟姐妹了。
“怎么可能只有三房姨娘!”小福庭笑道:“咱们老爷春秋正盛,一年至少要新纳一位姨娘。也有得宠一年半载的,也有十天半月就打发出去的,还有福分薄死在家里头的,这上个月才死了一个抬去埋了,我出门前听说有牙婆正要介绍一个新的进门,笼共有过多少房我也算不清楚,平时在家里的,大概有六七房吧。但有自己院子的,就大太太、二姨娘和三姨娘三位了。少爷小姐嘛,笼共十三位,七男六女,加上少爷您就是十四位。听说外头的私生子还有一些,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
张磊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心里堵了起来,他那个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原来如此好色,他既然有过这么多的女人,还有十四个子女,甚至还有不知多少个私生子,那自己这个“奸生子”,在他心里又能有什么位置,还有自己的母亲……
母亲在那个男人心里头,又算什么呢?
一念及此,他心头大恶,只是涉及到母亲的尊严,他不愿再作深想,闭上了眼睛,话也不愿意多说了。
小福庭见了他的样子,心道:“要糟糕,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两下:“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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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外传进来孙小胜的声音:“磊少爷,我们进入晋南城了。”
小福庭这一路尴尬得有些难受,闻言忙道:“少爷,您第一次来晋南吧?要不开窗看一看。”
张磊嗯了一声,没有拒绝,小福庭就打开了车窗。
马车才进城,外头的市井味道就铺面而来,时在午后,城中街道毂击肩摩,喧嚣热闹。马车从北门进来,上了城内碎石路,就市井而言要比曲沃好多了,街道更宽,人流更多。马车走了一圈,却没有在城内停留,直接出南门而去,虽出城门,人烟竟然依旧密集,又走出不知多远,来到一个好生繁华的市集,小福庭说这里是三岔集,竟比县城内还要繁华。
马车被熙攘的人流裹住,只能缓缓徐行。
随着人流往前的小贩,挑着货摊子,沿街叫卖,边走边吆喝,有卖吃食小点、有卖胭脂水粉、有卖手帕绣品……张磊一路数来,竟无一声重复。
他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如织行人、临街鳞次栉比的茶坊酒肆,以及前方参差高耸的楼台,一时间不胜感慨,这晋南位于山西南部,本该偏远贫瘠,却因盐湖而兴,又因开中之法而盛,如今看来,这晋南人物之繁阜,财货之发达,在整个西北怕也是首屈一指,非曲沃所能相比。
马车走到大路三岔之地,三条岔路,一条往西南,一条往正西,正东方向反而没路,小福庭说:“往东都是山,往南就是盐湖,”他指了指西南方向:“从这条路往西南去,就是司盐城,河东都转运盐使司的衙门就在那里。司盐城里规矩严,不是驻军就是官吏衙役,往来要办盐务的大小盐商,伺候着大小盐商的买卖人就都在这三岔集落脚聚集。”
张磊心道:“原来如此。”他总算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繁荣到这个地步了。
在汉唐两代极度繁荣的关中(陕)、河东(晋)地区,如今早已全面衰弱,唯有因开中法带来的盐业经济、因蒙古市易带来的马市交易,才算是为疲弱的西北地区注入了两剂仅存的活力,历史已经证明了:若失去这两道经济活力,人口众多而经济贫困的山陕将成为动乱的渊薮,最后将整个帝国拖入崩溃的地狱。也正因此,富有远见的张居正、王崇古,才会这么重视这里的改革。
山西南部的这个河东都转运盐使司,就是西北最大盐产地——河东盐池的主宰。晋南虽只一县,却因这个盐运衙门的存在,而成为影响西北数省甚至大明帝国命运的西北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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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三岔路口拐向正西,走了约莫一顿饭功夫,路面越来越好走,马儿踢踏石板的声音越发清晰,小福庭说:“少爷,这条路,还是前几年老爷才出钱翻修的呢。啊,快到了,少爷,咱们到了,您快看呀,那就是咱家的外墙。显眼不?”
张磊隔窗望了一眼,果然见到一处偌大的院落,外墙有一层半楼高,墙内有数座楼台耸出墙外,马车渐行渐缓,最终稳稳的停了下了。
韩安敲敲车门,唤道:“磊少爷,我们到了。”
张磊探身出来,反而看不清所在街道的样子,只因长街上挤满了人马——靠近一点的是护送自己的镖行三十六个镖师和他们的坐骑,外围则是许多看客,都想知道什么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让张家出动了三十六骑护送——就是张四时日常出行也未必有这个排场啊。
看到这个场面,张磊心中又是一动:“他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排场来接我?”
大车给张磊坐,次大的车才给张玥坐,显然这个队伍主要是迎张磊而不是张玥的,张磊不禁便想,那个从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这般迎接自己“回家”,那么在他心目中,也许自己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奸生子”,推而及之,则母亲在她心中,应该也不至于像那些生时随便进门、死时随便埋掉的女人了……
正自胡思乱想,这时有人一声长叫:“开巷门!”
街边一个巷门便开了,那巷门朝东而开,搬开了木门槛,车轿都可入内,但三十六骑是进不去了,已经有一个男仆端了茶水糖点去请那些镖师下马歇息,几辆随行的马车都停在巷门口,只张磊和张玥的马车开进了巷门。
进巷门之后,小福庭将马车左右两扇窗都打开了,说:“咱们张宅有六个院子,两个大花园。以这条车马巷为界,南北各三个院子。”他指着左边:“这便是南三院,也叫外院。都是两进深的院子。”又指着南边:“这是北三院,也叫内院,都是三进深的院子。”
车马行进中也顾不得看外三院了,张磊只随着小福庭的指点看向右边,马车进巷门后马上就看到第一个院门,那院门十分气派,一副对联装修得精雕细琢,一对灯笼更是镶金嵌玉。
小福庭说:“这就是三姨太所住的院子,萱怡堂在第三进。”
说话间又到了第二个院门,门柱楼牌倒是都一样,只是灯笼楹联显得质朴了些,小福庭说:“这是大太太住的。”
终于马车再次停下,小福庭说:“到了!”
孙小胜打开了车门,张磊走了下来,只见眼前这座门楼比前两座更加气派,石质如玉,门雕楼雕,所有细节皆见功夫,两边楹联,上联刻着:“富而好礼慕仁者之业”,下联刻着:“商旅之间养君子之德。”
张磊看了一眼,道:“虽是拼凑,倒也是好句。”
“哟,难得能入磊少爷的法眼。”身后传来了张玥的声音:“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