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三件事换一件事

  听了张玥的话,邓森、邓淼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邓磊这时心里头也极难决断,张玥说的对,此时此刻,他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真个拼命,对张家未必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对邓家来说却必定是灭门之祸,可真要就这么算了,这一口气……却叫人怎么忍!
  张玥似乎看破了邓磊的迟疑,温言道:“我知道公子心中必定还是不忿的,毕竟邓家的这场灾祸,张家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却也推波助澜了。为表歉意,我可以为公子做三件事情,不过却还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情,以作交换。”
  邓磊未问对方所予,先问对方所求:“你要我答应什么?”
  张玥道:“跟我回晋南张家,改名张磊,认祖归宗。”
  邓森邓淼都是眉心一跳,邓磊截口道:“不可能!我真这么做……我父亲就不用做人了!”
  张玥想了想,说道:“以‘奸生子’身份回归晋南,于公子、于邓老先生、于张家,都不好听。既然如此,我倒想了个主意,不如这样吧,公子就认我父亲张四时为义父,作为张家养子回归晋南,如此则于邓氏、于张氏,两相无损,又能骨肉团圆,如何?”
  认义父、做养子,在这个世上乃是常有之事情,如果真这么办了,无论南北胡汉,勉勉强强也不算丑闻。
  邓磊默然了,却还是犹疑。
  张玥道:“要不公子再听我说说我准备为你做的三件事,再做决定如何?”
  邓磊迟疑了片刻,总算点了点头。
  “第一件事情,”张玥就拿出那张层合契来,直接在张磊面前烧了:“邓家的债务,没有了。那一批宋版书,就当我出钱买了,回头会按照京城行价,将钱送到邓府。”
  邓磊哼了一声,这一笔债务,本来就是张玥通过欺诈手段硬生生造出来的,对方若有心言和,烧契还书自然是应有之意。
  “第二件事情,”张玥道:“邓老先生的牢狱之灾,张家包了,半个月内,定保得脱。”
  听到这个,无论邓磊还是邓森、邓淼,都是心头大动,跟前这个女人恶毒是恶毒,却也真个手眼通天,从她在“上屋抽梯”之局中展现的权势与手腕看来,她要把父亲救出囹圄多半能成。
  邓磊脸上本来一直憋着明显的敌意,听了这话便收了七八成,拱手道:“为人子者,莫过于孝。张姑娘如果真能帮我救出父亲,先前你对我做的事情,我都不怨了。”
  他不怨恨的只是张家对自己做的事情,但显然于张家对邓家所做的事情却还有保留。
  这言外之意张玥自然是能够领会的,她微微一笑,说道:“至于第三件事情,就是邓家的声誉了。我能传谣,就能‘辟谣’,以谣混谣、以谣盖谣,乃是我的拿手功夫。
  “约莫数个月后,等曲沃的父老们对此事印象渐淡,就会有新的传言传出,大意是晋南首富张四时携女路过曲沃,闻邓御史冤狱、其子奔走图救其父之事,既感邓老爷之忠,又念邓氏子之孝,于是出手援救邓老爷于囹圄之中,邓氏长子感念恩义,乃拜张员外为义父。而先前种种风传,全是有心人造谣散播,以毁邓家清誉。至于一些确切知情的人,我也会设法叫他们改口,不肯改口的,我会设法让他们信誉丧失,让人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此约莫又过半年时间,就不会再有多少人说邓家的坏话了,便是偶尔传出,邓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斥为谣言。”
  她说到这里,问道:“邓公子,这个结果,可还成么?”
  邓磊默然了。
  如果张玥真的做到了这个,那不仅邓家的名声、邓志的清誉,连他母亲的声名都有可能保住。他这段时间殚精竭虑,所图的不过保全父祖的性命,保住邓家的元气,至于已经掉到泥泞中的邓家家声,原本是不敢想了,可如果张玥真的能做到这些,那就算要邓磊现在就去死,这一笔“交易”也已经超过邓磊最初的期望了。
  邓磊张了张口,要想答应,最后却还是变成了:“我……我与弟弟妹妹,再商量商量。”
  他话是这样说,但隔壁的淳叔却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九成九,因为邓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淳叔带着邓森、邓淼、福伯,来到停棺的这边屋子,一进门,邓淼就扑倒了邓磊的怀中,哭了起来:“哥哥,哥哥!”
  邓森也猜哥哥多半是要舍己一身,以全邓氏了,喉头哽咽了,说不出话来。福伯抹着眼睛,摇头垂泪。
  张玥对他们兄妹相拥对泣的催泪场面毫无兴趣,缓缓走出老屋,在屋檐下停步,抬头望了望淡薄云层见时隐时现的不完月,说道:“邓公子,你能把我逼出来,也算难能了,可惜给你找到了谈判对手,却因为手里头没有筹码,致使你的聪明才智无以为继,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自己,输在你没有与我对等的实力。”
  邓磊心头一凛,暂时收了悲苦,望了过去。
  只见门外的张玥正望着月空,口中说出让他这辈子再不能回避的残酷现实来:“不管你承认与否,金钱、地位、权势……这些你们修儒业者所讳言的东西,却是这个人世间,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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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南城内,深宅之中,罗汉床上坐着一人。
  这人遮在阴影里头,面目很是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极为幽亮,好似夜猎中伺机而动的野狼,悄无声息,却压迫感十足。
  淳叔的大徒弟韩安站在一边,闭口不语,张家的大管事谢贵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这是张四时第三次收到来自曲沃的消息了。
  第一次是张玥到达曲沃后不久传回来的消息,听说了邓磊奔走谋救的行动,以及在当铺里的应对,张四时当时笑道:“这个小崽子,倒也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第二次是邓磊从浮山县回来后,局面已经布成,张玥让人传回了消息。
  张四时听说邓磊陷入危局,却仍然对邓家不离不弃,默然良久,对来人说:“玥儿不愧是玥儿,让她去办这件事情是牛刀小用了。你去传话给她,让她不要把人逼得太紧,要留点余地,不然以后难相处,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尽量将人带回来。疾风之下显劲草,患难见得真性情,这小子……倒也是个有情义的。”
  而今天是第三次,淳叔的大徒弟韩安与大管事谢贵快马加鞭地赶回来,韩安说了邓磊诈死、逼出张玥,以及那天晚上两人交锋的诸般细节,谢贵则因怕因自己办事不力,被家主降罪,跪在地上,十分不安。
  仔细地听完了他们的话,张四时又忍不住盘问了好些细节,之后便沉默良久。淳叔的这个大徒弟为人稳重,站在一边闭口不言——淳叔在张家是半雇佣半客卿,韩安随师在此,张家也要给几分礼遇的,那边大管谢贵事却是身家皆傍生在张家这棵大树上,遇挫不免惶恐,这时额头冷汗抹了又生,生了又抹。
  张四时忽然道:“磊儿如今到哪里了?”
  他对邓磊的称呼,从“小崽子”变成“小子”,现在又改口了。
  韩安道:“大小姐说了,曲沃还边还要料理一些手尾,邓……磊少爷也想亲眼看看邓家的事情处理得妥帖未。他回邓家住也不合适,所以如今就在城外养心寺暂住。大小姐说了,只等曲沃的事情告一段落,就与磊少爷一起回来,大概也就在这几天了。”
  张四时的手指在几上敲了几敲,忽然对大管事谢贵道:“你这次的差使,办得一团糟。来年例银降一等,账房议事时,你站到刘顺的后头去。”
  晋南张家家大业大,管事甚多,刘顺本来位在谢贵之后,如今却二人易位,谢贵便知道自己被贬了,他却不敢二话,默然接受。
  张四时又对韩安说:“你这就出发,替我去接磊儿。让广通镖行发三十六骑,迎接护送。”
  镖行就是后世的镖局,明面上自有一位手腕强硬的总镖头在管理,实际上背后的势力却是张家。张四时毕竟只是一个商人,势力虽大,却也得有所避忌,家里行里都不敢豢养多少武人的,可常年行商,总得有可靠的人来保护财产与人身安全,所以就入股了一家镖行,且多多投钱招镖师买骏马,将护卫的事情都交给这家广通镖行去做。
  自王崇古开通西北市易,蒙古马匹流入关内甚多,山西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多了许多坐骑使用,连广通镖行局也有了许多骏马,好些镖师都是很好的骑者。
  韩安应了一声,正要出发,又听张四时道:“等等……你把我的马车带上,用它把磊儿接回来。”
  已经站在一边的谢贵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家主的这驾马车,平常便是老太太、大太太、大公子、二公子,可也都未曾单独用过的,现在这样安排,这是不是要给底下的人,透露个什么风声?
  “还有,去后花园,让张盛……他那儿子叫什么来着?”
  大管事接口道:“好像叫小福庭。”
  “嗯,让那小厮去曲沃,好好伺候磊儿。”
  说着说着,张四时身子前倾,天窗上一道日光刚好照射进来,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年纪其实并不大,四十都还不到,看起来与邓磊有几分相肖,年轻时显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脸部线条更加刚硬,眼神也更加锐利。
  “我要磊儿,风风光光地回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