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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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磊道:“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处境虽然复杂,但一切难题的关键,只在于幕后那位‘正主’要的是什么。可正主却不肯露面。正主如果不露面,那他底下的人不管答应了什么,我们都不能轻信。”
邓森道:“那……我们要先找到那个‘正主儿’?可怎么找啊?”
邓磊沉吟道:“潜蛇在草,不知其踪,若要寻蛇,可先打草……先前我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嗯,我们试一试吧。就看看……”
他将声音放低了,低得除了他自己再没第二个人能听到:“十九年了……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将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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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轩客栈是曲沃唯一一个上档次的客栈,当初陈客商住在这里,赵员外住在这里,邓磊不知道的是,其实张玥也住在这里。
晚清以前,建宅子容易起楼难,所以大一点的客栈,通常不是后世酒店式的高层楼房,而是若干院落的组合。张玥所住的就是清轩客栈最大的一个院子。
一股不带春意的寒风穿堂入户,把屋内红烛的烛光吹得左右晃了一下,搅动一番光影撕扯,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挑衅。
福桔站在张玥的身后,轻轻地给张玥梳着头。她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直在寻思要不要开口,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忍住。
“小姐,您看大管事的回话,这个磊少爷怎么这样啊?你说……那个磊少爷,他会如何?”
刚刚张大管事匆匆回来,向张玥交代了自己此行的结果。他对张玥的说辞,自然是把自己描述得劳苦功高,而那位大少爷则是油盐不进,不知好歹。最后又愤懑不已地抱怨了好大一通,才终于叹息着退下。
这一番唱念做打,无非就是自己表功,企图掩盖自己并未能把人带回来的办事不力。
张玥眉头本来也轻轻地皱着,听了这一问,精致而又细腻的五官上浮现出一抹如夏日清莲的笑意,她反问福桔:“怎么?这还没回来,心就挂过去了?要不等人回来了,我把你送他房里去伺候?”
福桔哎哟一声,梳头的手差点卡住:“小姐!你……你怎么这么开我玩笑!”
她嘟着嘴,忽然又吃吃笑了起来。
张玥在镜子里头瞥见自己心腹丫头的异样笑容,忍不住回头:“怎么笑成这德行?”
福桔笑道:“那天磊少爷扑去看被枷的邓老爷,我不是偷偷混在人群里看嘛,别说,长得……可真是俊!他穿着一身青衫,满满的都是读书人的气派,而且不是二少爷那种装出来的斯文,是真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就连扑上去要救父亲那种急切,跟衙役推搡时的,也都不失气度呢,真是……怎么都好看。”
“呀呀呀!”张玥有些诧异道:“丫头,你是真动春心了?”
福桔笑道:“小姐你不是常说,女子生得好,是为了比别的女人漂亮,男子生得好,就是为了给我们女人看的嘛!”
张玥噗嗤一下也笑了:“这么说,却是我把你教坏了。”
“这当然!”圆脸丫头说:“仆随主人意,我当然像我家小姐呀!”
张玥伸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也就是在我这里,到了外头,迟早让人浸了猪笼!”
“哼,我不怕!”福桔说:“有小姐在呢,我怕什么!”
张玥忽然想起了什么,幽幽说:“若有一天……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呢?”
“那时候,我也陪着小姐!”福桔一点愁色都没有,仍然笑吟吟的:“咱们有美男子看的时候就一起看,真要有浸猪笼的一天,福桔就陪小姐下水去!”
两人说着笑话,不觉头发没梳好,张玥就伸手打散了重新来,梳了一半,忽然叹道:“也真是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他还不肯低头!磊……这名字可没起错,跟石头一样,嘿,还是三块!”
福桔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张玥道:“真碰到了啥也不顾的二愣子,那我也没办法了。本来,听他在当铺里的应对,我还以为他是个识进退的人,难道是我看错了么?”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有个小厮道:“淳叔回来了。”
这时把头梳好还需要一段时间,张玥不敢怠慢淳叔,手指插入头发,将梳了一半的头发打散了,批在肩上,落落大方地就走到外头来,与淳叔相对行礼落座。
福桔殷勤地淳叔和站在他身后的后生倒茶。
淳叔接过福桔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放下,道:“说吧。”
淳叔的徒弟就开口道:“给大小姐回话,大管事离开那小店之后,那邓……那磊少爷又去了邓家。”
张玥皱眉:“他还去邓家做什么?”
“不知道。”
张家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没法将眼线安插进只有一老二弱一忠仆的邓家里头去。
“嗯,继续说。”
淳叔的徒弟续道:“进去了有半个时辰,他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据路对面我们买在那里的一个乞儿说,好像眼睛都红了。再跟着,他又去了大牢。”
张玥的眉心,再次抟起,不过并没有打断。
“他去了大牢,要求见邓老爷,可这一次却没见到。”
张玥道:“狱卒不让进去?”
“不是。”淳叔的徒弟说:“是邓老爷不肯见他。他在牢房外头站了好一会,据狱卒说,磊少爷在外头好久都一言不发,然后就忽然双眼流泪,跪在地上,对着牢门砰砰连磕了九个响头,再跟着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张玥听到这里,愕然了半晌,忽然有些心慌:“这……只怕要坏!”
就在这个时候,淳叔的另一个徒弟从外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还一路喊着:“大小姐!师父!”
淳叔冷哼一声:“慌里慌张,成什么样子!”
那小徒弟被淳叔一喝,这才收敛了一下慌张,愁眉苦脸却半点不少:“师父!出大事了,大小姐!那,那邓磊,他……他死了!”
厅上的人都呆住了。
淳叔豁然站起:“你说什么!”
小徒弟道:“那……磊少爷……在客店里头,一根腰带系横梁上,把自己给吊死了。”
张玥呆在椅子上,半晌动弹不得。
淳叔道:“真个假的?”
小徒弟道:“我们在客店外头,也安排了个闲人。当时邓家那个二公子,带着福伯去客店,不知要做什么,进了门后忽然忽然大嚷大叫了起来,客店的老板都惊到了,我们安排的那个流浪汉也凑前去看,就看见那位磊少爷,直条条挂在了屋梁上面……”
福桔也惊得不轻,想起那般英俊的磊少爷竟然被逼得上吊寻死,又是不忍:“那快点把人救下来啊!”
“抢下来了!”小徒弟说:“那流浪汉硬挨上前去看,脖子都一圈的淤痕。那福伯左探查右抢救,终于说断气了,没救了,那邓二公子就哭了起来,抓着店家打,店家也不敢还手,只是推搡,场面就乱了起来。那流浪汉眼看大事不好,就跑来报信了。”
张玥听得心乱如麻,淳叔道:“再去探探。”小徒弟要去时,他又对大徒弟说:“你也去。”
两个徒弟一起去了有一顿饭功夫,小徒弟才又回来,说那邓二公子迁怒他人,导致客店乱了有一会,后来还是那个福伯好说歹劝,把人劝住,那邓二公子又趴在尸体上,哭了好一会。
换了宵小人家,哥哥死在客店,弟弟定要咬着店老板讨赔偿,邓家书香门第,却干不出这等事情,何况又是曲沃本乡本土的人,在邓森哭到没声音、人也冷静下来后,便和福伯商量着,借一辆推车,把人推回他们邓家老屋去了。
那小徒弟说:“邓家在城南有间老屋,破败得厉害,已不大能住人了,但有些白丧之事,却在那里办着,听说那磊少爷的母亲就是在那里停灵的。师哥已经跟过去了,让我先来报一下后续。”
他说完,见淳叔挥挥手,便又出去了。
淳叔道:“小姐,这……”
便在此刻,有人叫叫嚷嚷地冲了进来,却是张家大管事,进门就嚷着:“大小姐!你怎么把给磊少爷给逼死了!你你……你这让我回头怎么去跟老爷交差啊!”
被他一嚷嚷,张玥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她一步步地算计,将邓磊往绝境上逼,然而心里头却是从未想过真要将对方逼到去死的,只是想逼对方屈膝低头啊。
可谁能想到,这个书生怎么就……
也不对啊!大明的书生们,朱熹的信徒们,不就是这副德行吗?
平生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逼到了绝路,又不肯低头,又没有解决事情的办法,不就只剩下一条绳子吊死这条路了么?
“这……这……我是太高估了他,还是……忘记了这个时代的世情!”